雨水为早已降霜的帝都又添了几分寒意,穿堂凉风提醒着将军府的众人,该添衣了。
安静刚刚去了皇宫给自己那青耀最大的亲戚请安,清晨与萧十牧同行的只有王满。
虽说明年便要国考,但也无法无视中秋这样的节日,一向严格的院监见学员与教习连续上课将近一个月,便大发慈悲放了三天半的假。当然如果不愿意,也可以在学院呆着,有问题可以问值守的教习。
萧十牧显然不是那种特别爱学习的人,十分随意的性格不允许他在这样的时候也把自己禁锢在教室,去武院看了眼王满,其认真的态度让萧十牧有些脸红,暗道:“自己这个先生做的不太称职啊。”
赶忙在王满发现之前走了出去,小小的羞耻心没有改变萧十牧的决定,义无反顾的走出了学院,同行的人当然很多,但萧十牧认识的却很少。正午的天空,雨云还没有散去,他就这么在雨后的路上走着。
最近天气转凉,萧十牧在杂院的事情也变的多了些,隔些时候就会有个流着鼻涕或者带着鼻音的学员来找他开药,学院的药一律免费,上次买药的开销已经被报销了。
可能是冤家路窄,前几天杂院来了一个生病的学员,是上次抢王满布包的那位。本来和同行之人有说有笑,一见接诊的是萧十牧,笑容顿时僵住了。
“风寒?”萧十牧当时有些诧异,这样的体魄怎么也会生病,最近来找他治疗的大多是文院的,武院这种注重体格的地方,大多不会这么容易生病。
那人额头有些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在他的映像中,再次挑衅王满的事一定被他知道了。
萧十牧有些不明所以,见他不说话,便以命令的口气说道:“伸手。”
那人愣了一下,还是慢慢的把手放到了把脉用的棉包上。
萧十牧感觉到他的心跳的很厉害,心想那次的事情对他真的有这么大影响吗,但也没有太多同情。
“没什么事,天凉注意保暖,别喝生水,出汗别脱衣服。”简单的交代几句,便起身去抓药了。
那人十分惊讶,萧十牧提到的几个注意的点他都做了,看来他真的是个医生啊。
萧十牧递过草药,那人不肯接,见状有些无奈,心想怎么跟小孩一样,什么事都要哄。
“现在我是医生,你是病人,你得听我的。不要怕我会做什么手脚,我说了你和王满的事情他自己会解决,我不插手。吃药好的快些,拿着吧。”
那人登记完便拿着药走了,只有最后,小声说了句谢谢,便再无言语。
萧十牧看了眼那个人的笔迹,记下了他的名字。看着他出门时的背影,不知该作何感想,如果性格好点,大概是个好孩子吧。是的,他一直都没有把同窗当做同龄人看待,因为他在梦中度过了六年,想了很多的事。当然同窗并不包括武院的那个吴狄,他觉得,那人不仅仅是个准备国考的学员。
回到将军府三个主人都不在,萧十牧放下东西,也出去了。
将军府前院的规矩很严,一般不会让女眷出来示人,所以萧十牧来到这里一个月,除了第一天随云影一起在大堂见到了年龄不等的女性之后,几乎再没遇见过除安静之外的异性,连齐任名的母亲,都只有寥寥数句的交谈。
来这里时间不短,但帝都的风景自己并没有怎么留意,出来逛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因此,安静曾经嘲笑过他“身在帝都,心在田园”。在当时小姑娘的口中,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好的形容词,与看淡权贵的隐士扯不上任何关系。
刚刚下过雨,路上还比较湿滑,这时便有人在门口挂起了灯笼,虽然还有几天,但气氛却也十分浓烈了。
萧十牧闲步走在路上,有些惬意,除了脚下微寒,便再没有不适的感觉,学业什么的,先放一放吧。
前几次出来都是有事在身,没什么心情看安阳城的繁华,这次,终于有机会细看了。
不得不说,安阳这样的大城,不是村外的小镇或者蒲茗这样的镇子能比的,虽然物价高些,但也算得上是一分钱一分货,东西确实不错。
没了衣食住行的开销,萧十牧的资金也会充实些,所以有些闲钱买点小玩意,比如手上这个暖手袋,里面有生石灰和水,用针一刺,便会发热。那天比斗时牵起安静的手,发现有些发凉,知道她体质偏寒,便记下了,虽然不至于用药调理,但这样的小东西用用总能舒服些。
又买了些吃食与茶叶,便往自己三师兄的住处走去。
本是想先去找齐任名,但毕竟那里是军营,没什么要事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这是萧十牧第三次来到这个院子,前面一直在上课,没有闲暇时间,加上距学院太远,便一直没时间专门来看。
这次与前两次心情不同,看到的景物当然也不同,由喧哗到僻静,从繁华到清静,真是别有韵味。
在萧十牧手还没有碰到门上,身后便传来了一个声音:“怎么这个时间来了,不用上课吗?”
萧十牧被这突兀的声音吓了一跳,自己没有任何感觉,哪怕他现在的感官十分敏感,哪怕他能感知气息流动,然而对方是云影,这些便没有意义。
定了定神,转身说道:“放假放到中秋结束,我来看看你。”萧十牧觉得三师兄更希望自己用平等的身份与他对话,所以这次连敬词都省了,而事实也确实如此,云影辞官的一个原因便是,和平时期的官场,门道太多,他不屑也懒得去琢磨。
云影有些欣慰,先走了进去,萧十牧随后而行。
萧十牧把用油纸包住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说道:“刚刚在街上看见了些吃食,还有些茶点,给你买了点,尝尝吧。”
云影没有理他,直接进了卧房,萧十牧当然没有误会,知道他是去换鞋了。
“在学院怎么样,开心吗?”云影独特的嗓音从屋内传来。
萧十牧坐下,张望着屋内的陈设,回答道:“还不错,学习生活都还习惯,挺开心的。”
“吐纳呢?有没有落下?”云影又问道。
萧十牧回想起那天和吴狄打完后的几天,皱了皱眉,回答道:“有一天和人比斗,第二天差点迟到,只有那一次没有吐纳,其他时候每日早晚两次。”
这时云影也从内屋出来了,房间不小,再来三五个也不会显得拥挤,房间除了桌椅和一架兵器,便再没有其他东西,简朴但并不简陋。
“你还和人打架了?”云影有些诧异,旋即有些担心,是否是上次提起的声音开始控制他了。
萧十牧道出原委,云影这才放下心来,说道:“可以啊,这么快就会打架了。”
“齐任名教的好,不然我也找不到他攻击的规律。”萧十牧如实说道,不是过谦,而是事实。
然后萧十牧好像想起来什么,又问道:“城中除了齐府,还有什么吴姓猛将吗?”
“与你交手的是个将种?”云影听出了他问话的目的,反问道。
“我也不清楚,但应该是的,他长槊用的很好,如果不是轻敌,我一定不是他的对手,”想了想,又说道:“我猜想他可能接触过修行,他某一击给我的感觉,好像能摧毁一切。”
云影沉吟片刻,说道:“大概是武术世家吧,我在这边呆的时间不长,实在想知道,可以问齐将军。”
萧十牧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失望,因为本来就不是为这个来的。
“师兄平时在这里都干嘛?”他确实有些好奇,房间只有几本很薄的书册,一个月,怎么也不够读,看那刀架,练武吗?地方也不够啊。萧十牧吃过说错话的亏,但这次面对自己的师兄,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云影说道:“闲坐,偶尔找人闲聊,前些天进宫了一趟,有人知道你的来历了,所以我悄悄过来的事肯定瞒不过城里的大人物,虽然不必在意,但皇帝对我真的不错,这不马上中秋,必须过去一趟。”说道大人物,云影的声音低了些。
萧十牧注意到了异样,但没有询问,这里没有解释,自己也是白问。
又攀谈许久,萧十牧见没什么事了,便告辞离开,走之前问道:“师兄中秋会去将军府吗?”
“当然了,不然那老小子不得咒死我。”不得不说云影的声音真的十分完美,哪怕在说笑话,缥缈清逸的感觉也丝毫不减。
萧十牧有些庆幸自己不是女生,不然估计早早便沦陷了,旋即又有些奇怪,为什么沙场多年,也没有磨坏他的心境,随后便明白了,云影是师父教出来的,又怎么会差,那么,自己呢......
萧十牧走后,云影收敛了笑容,脸色有些阴沉,在萧十牧说道打完架之后精神不好,甚至第二天清早的吐纳都被影响之后,他便明白了这件事更深的含义,城内吴姓将军自然是有,“吴门金刀”的名头是家喻户晓,但这样的家族,又怎么会让子孙去练习长槊。
萧十牧还说,那人可能和他一样是修行者,那这件事就变的很明朗了,如果萧十牧再弱一些,可能他就已经死了,刚刚他说和那人有过一次擦身,并感觉到了不同的气息,这便是有些东西随那道气息度入到了他的身体,去做了一些事。
云影了解上次那个账房所在的单位,确信萧十牧与那个和他比斗的人,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上一次距离一定也很近,“埋点”然后“引爆”,这是他们惯用的刺杀手段,而且不易被人发现。
云影知道,萧十牧没有死,是顾忌到他,而这件事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因他而起,那个单位本可以做的更加隐秘,而选择这么显眼的挑战,用这么扎眼的兵器,明显是对他的示威,或者说挑衅。
房间只剩下云影一人,沉声自语道:“你到底想干什么?目标是我吗?”
他明白,现在,他现在能做的便只有等,下一次再有异动,他才有机会见到对方,原因无他,有人不允许这个单位暴露在青天之下。
......
刚刚的对话,萧十牧由衷觉得有这个师兄真是一件很好的事,所以自己的话也变的多了起来,出来时已经是饭点,刚刚问过云影,他说不饿,便没再邀请。
出巷子之前萧十牧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脸上不见笑意,见没什么异常,便回了齐府。
远处的树影随清风微微摇摆,深巷,微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