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一点一点下沉的太阳任由黑暗一点一点的吞噬这大地。
萧十牧走在阴阳分割的界限上，心情没有什么变化。虽然这几天有点习惯老人和安静的存在，但分开也说不上有太多伤感。就这样保持着平静的心情，继续走着，他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影子，比其他景物的更深一些。
分开后的第三天，萧十牧看到了老人说的那座山，如老人所说，看起来很有灵气。其实山并没有什么特别，只是他来的较早，而山上不知为何水分较为充足，升起了雾，在晨光还没有破坏这赏心悦目的景象时，萧十牧捕捉到了这幅画面。
山势较缓，远处的山峰被雾气遮挡的有些模糊，让人分不清是否是真实。待到山风吹动云雾，晨光搅碎朦胧，萧十牧沿着山道登山了。
他有种感觉，他离那个道观越来越近了，很可能就在这座山上。像个游客一样，走在并不崎岖的山道上，他有些奇怪，为什么平坦的地势没有太多植物，而山上会有这么多树木，甚至快要掩盖山道，想不明白，只能归咎于自然的恶趣味。
没过多久，便到了岔路，他有些郑重，有种遇到人生转折点的感觉，选择了条较为明朗的道路走了过去，皱着眉头，在奇怪刚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没过多久，在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看到了人烟一个老头在做饭，一身粗布衣服有些旧，花白的头发简单的束在头顶，用木块插着，蹲在灶旁，拿着蒲扇扇着火，像是老君旁边炼丹的道童。察觉到有人来了，回头对萧十牧笑了笑，说了声“来了？”
看着老头脸上慈祥的笑容，可能是眼睛有些小的缘故，总觉得老头的脸上透着那么点猥琐，而且听这话，好像在等自己。
“昂。”有点茫然的点了点头。
“进去坐，饭快好了。”那声音声音就像寒秋的晨光，柔和而温暖，却能退散深山里的迷雾。声音很温和，萧十牧却觉得自己无法拒绝，就算是第一次见到老人，甚至不知道名字，却也十分听话的进了小院，甚至没有半点迟疑。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你不知道它是不是对的，当你看到它，并且有一个很小的推力，便不会再犹豫，向那个方向走去，哪怕事后知道它是错的，也不会有太多后悔，就像之前在选岔路一样，错了不过是从头再来而已，当然是没有失去很重要的东西的前提下。
院墙有些老旧，但没有破损，看起来十分结实，并没有特别干净，有些旧泥还有些落叶，但十分和谐，好像从山出现在这里，这就有个院子了。四五间瓦房，一片花圃，便是这个院子所有的东西，当然，还有院里的桌凳。
萧十牧有点奇怪，为什么要把灶建在院外，就算不在房子里，在院子里不也方便些，只能理解为老人有些其他深意。这里好像只有老人一个人，白色院墙上的小泥手印看起来年代也很久远了。突然觉得老人很可怜，有些孤独，但想到初见老人好像就知道自己要来，便觉得这里包括老人有些诡异，甚至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想都不想就进了这个院子。
正想着，飘起了饭香，老人端饭走了进来，用同样苍老而温和的嗓音说道：“走了一上午，饿了吧，来吃饭。”
萧十牧端过碗，满满的米饭上面有些菜叶，没有丁点油腥，但对于不挑食而且累了一上午的萧十牧来说，可以算的上是美食了。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如果拿这个和在安静车队的伙食比较，那真的是天差地别，但吃了几天的干粮，现在好歹有口热饭吃了。
准备坐下的萧十牧，发现只有一副碗筷，便转头问老人：“您不吃吗？”
“一把老骨头了，没多久活头了，吃多了浪费。”老人给了自己的解释，然后又用那无法拒绝的口吻说道：“快吃，咱爷俩聊会。”
本身这种话萧十牧是不会接受的，就算老了也没有不吃饭的道理，但可能是对那种声音产生的惯性，萧十牧没有再坚持，只想着下次自己多做点。他挺喜欢这个地方，想着如果请求留宿，应该不会被拒绝，虽然老头有点说不出的猥琐，但自己却并不讨厌。
老人就这样笑嘻嘻的看着他，在这样尴尬的气氛中，吃完了这顿不算可口，但很香甜的午饭。
“在哪洗碗？”萧十牧端起碗筷，准备收拾残局。
“不急，先放那，咱爷俩聊两句。”老人阻止道。
爷俩？谁爷俩，当然是萧十牧和老人，但第一次见面就用这个称呼是不是有点奇怪啊。而且老人的语气很亲近就像一个爷爷对着自己很喜欢的孙子说话一样。
萧十牧对这种亲近的语调十分诧异，虽然并不反感，但想起刚刚的感想，那种诡异的感觉又加重了。
“好！”萧十牧愣了一会，驱散心里那些异样的心情，坐下来就当帮老人缓解孤独了。
“几日不见，多了许多风尘啊。”老人的语气没什么变化，还是那样的亲近，好像真的在和孙子拉拉家常。
然而这句话在萧十牧耳中却像一个炸弹一样震的他很久没有回过神来，他微张着嘴，瞪大眼睛看着老人，脑中努力回忆着梦里的样子，说好的灵气四溢呢？说好的风仙道骨呢？怎么是这幅样子，别说刚刚在门口还专门看了一下没写什么“自在观”啊，不说牌子，这哪里像个道观了。一连串问题轰击的萧十牧头昏脑涨，甚至没有听清老人下来的几句话。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不知用了多久，消化完老人给的震惊，便听到这句话“那你以后就是我的徒弟啦，哈哈哈”老人笑的很爽朗，和之前给萧十牧的猥琐的感觉十分不同。然而不知所云的萧十牧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变成了这个老头的徒弟，笑完之后，那种猥琐，又回来了。
萧十牧还在争辩着什么，类似我不是你的徒弟，我还没同意，或是你认错人了，一类的话，说了很多遍。然而这些在老人慈祥的目光中都显得那么无力，就像一个不愿上私塾的孩子，在家长面前的哭闹。
过了一会，萧十牧发现老人没有动摇的意思，便安静下来，开始思索这件事的经过以及对自己意味着什么，思索一会后，很认真的问了老人一个问题：“您能教我修行吗？”
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从进了这个院子后，就再也没有生出离开的想法，哪怕被这么蛮横的收为一个第一次见面的老头的徒弟。
他在书上看到过一些事，很神奇的事，比如乘风而起，比如数年不食，比如年岁八百，这些在少年眼里都是很神奇的事，问过村里的长辈，他们说，这也许是修行。他对这很好奇，很想参与其中，但村里人没有能告诉他什么，所以他把希望寄托到外界，医生也告诉他，这种修行可能对他的身体有些帮助，先天的不足已经被这些年的锻炼打熬补足了，但他还是十分看重自己的身体，这些也是他要出来的原因之一。出村的第一天修行的理由又多了一个，他以后一定会面对的一个人，村长的那个朋友，修行这么神奇，也许能让自己有能力直面那个给自己压力与恐惧的身影。
老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笑了笑说道：“走，带你见见你的师兄师姐，老三出去玩儿了，还没回来，剩下的都在这。”
然后好像怕他跑了似的，抓住他的手腕，向门外走去。老人的力度很轻，但萧十牧却觉得无法挣脱。这不是心里上的，在握住的一瞬间，他挣脱了一下，但是没有成功。
走到门口，萧十牧突然想起了什么：“碗还没有收，饭干了就不好洗了。”说着转身跑了回去，这次，老人没有阻止。
“左边第二间有水。”他略显猥琐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老人带着萧十牧向山上走去，萧十牧想着之前心里的不满，然后问了出来：“老人家，我之前在梦里见到的好像不是这个地方啊，还有那个叫自在观的道观真的是刚刚的院子吗？”
老人嘿嘿的笑了一声，完全不符合萧十牧心中高人的形象，然后压低了点声音，带着一丝狡黠说道：“不画的好看点怎么把你骗过来啊，自在观是临时想的，看见你几天的表现想着你应该会喜欢这个名字。”
听到这，萧十牧深吸一口气，看你这么大年纪了，看在中午吃了你一顿饭的份上不跟你计较。
然后又想着有些问题，这几天的表现？看来老人真的有点道行，至少自己是比不上的。虽然知道自己的猜想大概是对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您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要知道他从做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个月就算马车走的慢些，自己的脚力弱些，但也不是寻常目力所能及的“是用了什么秘法，还是......修行能达到的？”少年终归是少年，表现的再如何成熟，阅历和好奇都无法改变，不论那种成熟是否刻意。
“嘿嘿，你猜。”还是那种略低的嗓音，同样夹杂着一丝狡黠。
萧十牧腹诽道：原来不是看起来猥琐，你是真的很猥琐。当然没有什么不敬的意思，只是对这件事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过了不久，至少在萧十牧的感觉里没有过很久，他们来到一片树林，这里的树比其他地方略高，来到了这片树林的深处，到了一颗很大的树前面，看样子三五个成人才能合抱。
这时老头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来，见过你二师兄，霍报。”
“嗯？哪？”萧十牧环顾四周，然后看向树上，连一个人影都没看到。
“看哪呢？在这。”老人似乎有点不太满意萧十牧的表现，好像他在故意无视一样。
萧十牧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的尽头是那颗最大的树，这让他十分难以接受。但看到老人不准备做任何解释，想着可能有什么深意或者是什么仪式，就恭恭敬敬的向那颗树作揖，同时说道：“师兄好。”
突然刮起了微风，大树上方的树枝晃了晃，树叶哗啦啦的响，好像在给他回礼。
萧十牧觉得，这阵风是老头招来的。没有说什么，老人就带他走了，去见他剩下的同门。
下午，他们回到中午吃饭的院子，老人去做饭，萧十牧则坐在院里，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努力把老人看做一个正常人。某一刻他终于崩溃了，一下午都干了点什么？见了一棵树，一片湖还有这座山？老头居然还给他们起了名字？？这完全就是精神分裂嘛！！下午回来的路上他问老人：“大师兄是座山，二师兄是棵树，四师姐是片湖，那三师兄不会是片云吧。”他尽量用比较平缓的语调说出这句话，表现的好像不是很在意那些同门的样子，像开玩笑一样。
然而老人的回答在他耳朵里，才真的是开玩笑一样：“是的，还挺聪明。”
是的？是的！！他居然说是的？还这么理所应当？这种人，神经病嘛，合着除了自己你就没有一个会自己动的徒弟啦，我一定是疯了才信你的邪当你的徒弟。好吧反正你没害我，还把中午饭让给我吃，再照顾你几天缓解缓解你的孤独就当报了一饭之恩了。
待到心中万般波澜复归平静后，刚好，饭好了，老人同样没有吃饭，只这样静静的看着他，萧十牧这次说什么也不同意了，把自己的饭推给老人，找到米缸，又做了一份。
老人看着他一副你不吃我也不吃的样子，开始一点一点的吃已经不烫的饭，对于萧十牧来说说，这顿饭好长，本就不大的蜿为什么会装下这么多饭，倒是老人的饭很快就没有了，而自己的还有大半碗。
老人看着他吃着，笑道：“我说了，我不吃饭的。”
萧十牧十分无语，反应过来，是老人的手段，强忍着喷饭的冲动，没有吧那些不敬老的话说出来。心想，自作自受啊。
然后老人继续笑道：“你之前问如何修行，其实万事万物有那些不是修行，水滴石穿，积土成山，又何尝不是水和土的修行，人活一世，少不了磕磕绊绊，有的变圆滑，有的更加刚毅，这都是在修行，不过是方式不同，所以结果不同，顺天或者逆天，不过是一种选择而已，哪有什么一定的方法，又哪里有什么诀窍啊。”
老人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然后起身回房了，进屋前说了一句：“房子随便住。”然后就安静了。
萧十牧才注意到，桌上有两杯茶，看来也是老人的手段，但现在他没有时间想这个，刚刚老人说的那些话，改变了他之前的一些想法，老人不止有道行，至少在思想上，能算是个高人。
当然不是这些话本身有什么玄妙，而是在老人说这些话时，他从老人眼中好像看到了世界。是的，他改变了想法，他决定留下来，他觉得这个神神道道的老人也没那么神经了。
今天，他成为了老人唯一的人类弟子，不论是否能学习修行，老人一定有很多值得他学习的东西，是啊，人生何处不修行，他这么想着。
他没有发现，老人很容易让他信服，哪怕今天第一天认识，哪怕只一起吃了两顿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