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扰乱了游荡的寒雾。光路从树顶垂下,啄破地上的阴影,那个新留的脚印显得格外醒目。
微寒的秋风吹在萧十牧脸上,他的呼吸有些粗重,他在晨跑,还是铁匠给他的任务,这个任务到现在已经搁置了一个多月,现在再开始还是有些吃力的。向昨天新认识的几位师兄师姐问过好,便跑回了小院。不是一夜的时间也变成了“神经病”,而是既然被老头改变了看法,并成为他的弟子,那便按他的思想走,即便不会从那些同门身上得到任何回应。
晨跑前就练完了刀,看着老人给自己煮的粥在小院的桌上放着,笑了笑,吃完后才注意到老人不见了。虽说不怎么担心,但一个人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便打着寻师的旗号向山上走去。
说是寻师,也没个目标啊。老人应该不会下山去,昨天老人进房后他四处看了看,虽然灶是新的,但老人应该在这里住了很久了,院墙虽然很结实,但墙皮也有些风化了,倒是没什么发霉的地方,不清楚是怎么“保养”的。
这次他走的很慢,准备一点一点把早上落下的风景全部补回来。就像边塞的风景不会因为谁的心情就发生变化,这里的景色也只有他们自己可以改变。有些酸儒会在文章里写,类似“花开的妩媚,可惜无人赏识,多么可悲”的句子,其实它们并不可悲,他们存在也并没有为了谁的赏识。真正可悲的是写文章的人,哪怕那些话是为了讽刺或者歌颂,但都无法改变他们自以为是这个事实。
再次拜见了他的大师兄后,就坐在他的大师兄上发呆了。昨天师父带他见过那片湖后,告诉他,这座山就是他的大师兄,名为巍巨。这里和其他地方比十分特别,这一片好像是脸一样,不是说她有五官。而是这里没有任何树木或者杂草,一座山就像一个人,这里就像没有衣服覆盖的脸,而且有很多山穴,不知里面是不是联通的,这是萧十牧的感觉,他下意识觉得,这才是大师兄,其他的地方,都不算。
太阳还没有到达头顶时,萧十牧回过神来,看了看天空,想着:“都过去这么久了,去师姐那里看看就回去吧。”他准备习惯这些称呼,因为已经接受了这个师父。
小时候在村里时他也喜欢这样发呆,在没有活干,不想看书的时候,喜欢看着蚂蚁,树叶,甚至是石头,也能看很久,长大一些时间就少了,一起的小孩问他你在看什么,他说:“这些都很有规律,这些规律都很漂亮。”本以为有这样想法的他一定有很好的绘画天赋,然而事实证明他他除了线画的很直以外,完全欣赏不来铁匠给他带回来的那些艺术品,那天晚上药浴后的打熬变得有些重,后来才知道,画是医生攒了很久才舍得买的。
村里的大人都对他很好,因为表现的有些沉默而且对人们的感情比较敏感,所以村里的玩伴不多,只有两个,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小时候也会被欺负,但他从来没告诉过谁,下意识觉得,只要容得下自己就行,两个玩伴如果看见有人在欺负他也会帮忙,哪怕那些孩子很高大。有时候两个朋友会问他:“为什么不叫我们,或者告诉铁匠他们。”他总会说:“每次都说吗,大人们已经对我很好了,不想因为这些件事去打扰他们。”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是被捡回来的,所以一直表现的很成熟。本来一直住在村长家,村长的儿子就是帮他打架的那个。那天,村长被逼问出来了实话,五岁的孩子,就坚持搬出去,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孩子会这么抗拒。很巧,那天下着大雨,他在一个牛棚里被找到,嘴唇冻得发白,牛舔着他苍白的脸,紧锁的眉头怎么也不愿散开,抱着双臂,靠在牛的身上。被人找到的时候,已经睡着了。浑身都在抖,在那之后,他就在医生和铁匠家里轮流住着,他总感觉,只有这两个让他受苦受累的人才是真正对他好的,其他人好像都带着一点陌生。那次,他缓了很久才能下地,也是因为那次倔强,他本就羸弱的身体,变得更加不堪,甚至连原来给大人送饭的木质饭盒都快要举不起来了。从那时候开始,医生调的原本比较温和的药浴变得有些酷烈,藤条打在身上很疼,但他也一声都没有吭,一些比较昂贵的药材虽然附近山上有,但很少,找不到的时候便要从外面买。医生也从村里比较殷实的家庭,变得有些破败,虽不至于倾家荡产,但也快赶不上寻常人家的水平。医生是个好人,就是这样,也从来没有多收过医疗费用,哪怕药很贵,哪怕方圆几十里就他一个医生。萧十牧从来没有问过哪些药的费用,也从来没对医生说过什么,但他记得医生的衣服变得有些补丁,孩子的新衣服少了。所以在村里有人欺负他,他不会还手,甚至没什么情绪,但如果有人欺负医生的孩子,他会不顾一切的拼命,哪怕他连木棍都拿不稳,但是他会一次一次的站起来,直到耗跑那些大孩子,带着满身泥巴送那个孩子回家。
思绪飘了回来,萧十牧来到了湖边,这里地势不低,萧十牧昨天问了老人原因,老人还是那种猥琐口气:“你自己问她去。”这里的她,是介绍的四师姐,名叫霍芝。他听到的时候并不特别惊讶,因为已经麻木了,大师兄是山,二师兄是树,再来个水师姐,可以理解。在湖对面有一个身影在忙碌着什么,好像是老人,但自己这边没有过去的方法,只能绕路了。山路并不崎岖,但没有方向,很久之后萧十牧终于到了那片湖,然而太阳好像还在等他,一直没有怎么动。
老人在锄地,好像知道他要来,直起身,扶着腰,背对着他说:“老了,干这么点活都累了。”
萧十牧感觉老人和昨天的感觉太一样,至少今天不猥琐,很认真的说:“我年轻,以后我来吧。”
“你在老大那坐了一早上,想什么呢。”老人依然没有转身,弯下腰继续干活。
萧十牧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走过去准备接老人手里的锄头,老人摆了摆手,说道:“他们闻习惯我的味道,明年吧,明年你接班,就算交饭钱了,俗话说自给自足,自力更生嘛。”
见老人坚持,萧十牧便没再坚持,直起身说道:“我在看师兄的变化,还有想小时候的事。”
“看出什么了吗。”直觉告诉萧十牧,老人说这句话的时候在笑,哪怕他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
“上午起风了,树叶和山穴里发出的声音有些规律,我觉得很好听,所以多坐了一会。”萧十牧不奇怪老人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那里发呆的,毕竟自己一路走来,他都清楚。
“如果你这时候用的是韵律,你两位师兄应该会很高兴。”老人停下手里的活,刚好,这一行已经锄完了。
“......”萧十牧不知该说什么,所以选择了沉默。
老人擦了擦自己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看了眼天色,说道:“回去,该吃饭了。”
老人回了头,萧十牧看到老人的眼睛微微发亮。
这次回去用的时间很短,萧十牧第一次觉得这座山十分诡异,因为昨天回来时,他觉得这段路很长。
同样是老人看着他吃饭,他明白,自己必须习惯这种方法,因为他无法成功劝说老人进食,而且昨天老人已经证明了强行劝说的后果,自己是吃不下两碗饭的,那就只能接受这个让自己很不舒服的吃饭方式。
“你知道为什么要锄地吗?”老人的嗓音有点干,萧十牧楞了一下,放下碗筷去取了碗水,放到老人面前,说道:“开春松土是为了播种,好让种子扎根,往后是为了加快他们吸水的速度。”
老人点了点头,说道:“我很满意你早上的回答和做法,不管是山还是树,他们都有变化,不论风吹雨打,都是他们应该承受的,松土是为了庄家更好的呼吸,这是生命最基本的变化,当然也是你最基本的变化,他不光推动生命的进程,同时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老人说的很慢,到这,萧十牧已经吃完了。
萧十牧没有问为什么要说这些,也没有问关于修行的任何问题,因为昨天老人已经给出了回答,人生在世,何处不修行,说了句:“我想想。”便回了自己昨天住的地方。
老人笑着摇了摇头:“有这么难理解吗,偷懒也不能找这么个借口吧。”叹了口气,开始洗碗刷锅。
等萧十牧想起来自己没有洗碗的时候,老人已经收拾完回房子了,他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没有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东西,就又回房间想刚刚师父说的话了。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在教自己修行,只觉得这话很值得自己思量。
他躺在床上,回味着两位老人说自己的话,想着,和安静在一起的那个老仆,应该是个能够得到的高手,那自己的师父呢?呼吸,师父会呼吸吗?想到这里,猛然睁开眼睛,跳下床跑出去,喊着:“师父,师父,我有疑问!”
刚刚吃完饭不久,正是午休时间,老人迷迷糊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嚷嚷什么啊,还没死呢,啥事不能下午说,让不让人睡觉了,下午还干活呢。”老人皱着眉,眯着眼,说着打了个哈欠。
萧十牧这时的神情很复杂。但眼睛却有些发亮,带着点急切问道:“师父,您会呼吸吗?”说着便把手往老人的鼻下探。
“神经病啊,不会呼吸不成僵尸啦。”避开了这个不敬的动作,皱着眉头说道,虽然不怎么生气,但被搅了美梦,任谁心情都不会好。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满意的回去了,只留下一脸莫名其妙的老人,突然,老人嘴角微微翘起:“不错的孩子,下面可能要麻烦些。”
他很相信自己的感觉,老人在避开前那一瞬间,他清楚的感觉到了他的鼻息,从而确认了这两天的事并不是自己的幻觉,有怀疑是因为太阳和时间,现在只能解释为,老人的安排。
他沉默,所以喜欢思考,和平常不同的感觉,会很快被发现,于是今天的时间差很快被发现了,而且老人不吃饭,自己给他的也会被自己吃掉,所以他会怀疑,这些都是假的,刚刚那个动作证明了自己是的怀疑是错的,这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忽然他觉得从窗户透过的光变亮了些,凝神看了看,好像又没什么变化,甩了甩头,继续学习两位老人教自己的东西。
下午起床,老人又不在,想必又去了地里。又起风了,想起早上的声音,门都没关,又跑了出去,终归是个孩子啊。
又到了早上那个地方,闭着眼睛,听着山风与林叶,真的有些陶醉了。待到想分辨其中的真意,就听到师父在叫自己,这时风也停了。
“该吃饭啦!”老人高声叫着,听着一点也不像一个迟暮老人发出的声音,而音色却是那么的正确。萧十牧告诉自己,要习惯。
看天色,夕阳已经照红了半边天,是该吃饭了,自己又发了一下午的呆,虽然感觉那些声音里真的有些真实的含义,但总这么坐着,会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个废物,“嗯......先吃饭。”
“好听吗?”老人看着他说道。
“嗯,挺好听的。”萧十牧不明白问这个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多想想,会有收获的。”说完,不等萧十牧问些什么,便自顾自的回了房间。
半夜,萧十牧突然睁眼:“呼吸,原来是这个意思吗?就当是这样吧。”
压抑住心中的激动,强行睡了过去。少年毕竟是少年,哪怕情绪控制的再好,也无法改变对新事物的渴望以及好奇,这并非缺点,这才证明他的心真的还活着,铁匠在他出村时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