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路上不曾相互言语,回到驿站,兮玉似是已经准备好了车驾,一行人也没歇息就继续启程赶往上陵。
在车上兮玉安静服侍着李笙,忍了一路的杜钰终是忍不住,对李笙说道:“你与那高郡守怎么说的了,我被阻拦在外面,你们两个进了书房,秘密言商片刻,他就把何朔放了。你究竟给他出了什么主意?”
李笙抬眼打量他片刻,仿佛在思量要不要当着兮玉的面告诉杜钰,而后他慢慢沉声说道:“我旁敲侧击的了解谢氏旁支的一些事情,便对高樊说,让他放出靖安公主被贼人挟持在藏匿在兴府的消息,众人就会把焦点都对准皇室,纷纷议论此事,谢氏旁支被屠,高郡守有法子让知情人闭嘴。这样事情就能被压下去,他以请罪的法子写信与谢氏主位谢省,告诉他旁支的做的一些隐秘之事招惹到何人,定会不了了之,而圣人自己的妹妹显然比谢氏旁支的事更重要,圣人怎么会还关注别家的事呢。”
“你怎么越说我也是糊涂呢?”杜钰听来满脸的不解,似乎觉得李笙再说什么晦涩难解的术数,而一边的兮玉也不曾搭话。
李笙复又反问道:“你可知了解谢氏主位谢省这个人?”
“这个我怎会知道,虽说他与我家族的帝师杜平章有所交往,但我对他也不甚了解。”
两人几句话下来,杜钰仍是听不懂,像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弟子,李笙装作似是教书的夫子,对于杜钰的问题皆是耐心一一作答。
“谢氏主位是谢省,最重视主血脉,向来不甚重视旁支,远在末端的旁支得不到主家庇佑,就只能依托某个有势力官员,私下做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被屠一事定然与此有关,遂丑陋的事情不能暴露,权衡利弊下谢氏主位当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至于靖安公主被挟持与何处谁知道?拿此当噱头最好不过,因为听到风声,贼人可还是会继续往别处逃窜,上报的消息不一定非要真实的才能起作用。”
“可是,那高郡守怎么会放了何朔?不是这些事鲜少人知道更好吗,何朔很明显知晓一些隐秘的事。”
“高樊是个聪明人,谢氏旁支被屠牵扯甚广,何朔知道的事他一方郡守未必敢知道,把这个烫手山芋交给我,他有什么舍不得。”
“何朔可是跟你讲了?他可是一路都未曾言说,看他那样子还以为被吓到。”
“你的随从,我打听这些作何,你若想知道回头便让他细细告知与你。”言罢,李笙便闭目养神起来。
兮玉在自家公子言语中,知晓一些事,觉得杜公子是多虑了,公子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怕是今日与那郡守交涉费了心神。
于是静默不言很是贴心的为他执扇解热。
杜钰看李笙不想多言的样子,压下到嘴边的话语,独坐一旁暗自琢磨谢氏旁支的事。
一行人紧赶慢赶,驶离兴府已有十日的车程,还有半日车程就要到望州附近,而离上陵还有半月的车程。
因天色已黑,未赶上望州城门禁。一行人便在城外林中,搭了火堆,作势要将就一晚,李笙与杜钰下了车驾,草草食用在驿站打包的糕点以作充饥。
夜间林中蚊虫繁多,皆是纷纷盯着杜钰咬,而一旁的李笙丝毫不为此影响,还是一派的沉静的样子。
杜钰不满意的抬手搭上李笙的肩膀,口中调笑道:“你还真是如此静若处子啊,你没感受这些蚊虫?”
李笙把搭在肩上的手拿开,对杜钰说道:“若是蚊虫叮咬,你便用早早去车里休憩。”
“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冷刺骨,平日间还没觉得,身体不适吗?”间接接触到李笙的手,触手冰凉,不是正常人的体温,杜钰便紧盯着李笙问着。
“无碍,行了一天路,我来守夜,你们都去休憩吧,明天一早还要赶路程。”李笙避开他的眼神,遂站起身,不想杜钰追问。
杜钰见他躲避,当下觉得他有隐瞒,立即抓着李笙手,不让走,也不容许他拒绝,摸向他的腕间。“你若身体不适,便让我把一下脉向,别让人担忧。”
谁知刚摸到脉象的杜钰,面容立时苍白,隐含复杂之色,像是知道了什么让人难以接受的事。
“你...”
“夜间身体冰凉并非不适,而是缓解之症,诊出的脉象你且当作不知。”见他杜钰想说什么,李笙顿时打断他口中的话,挣开手腕,依靠在一旁的树下,闭目而立。
杜钰怔愣在原地,内心如巨浪般翻涌,口中喃喃道:“李笙你...”
兮玉刚把车中收拾妥当,想来叫自家公子和杜公子去休憩,哪知从车中出来,看到的就是杜公子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口中还喃喃的说着什么,自家公子冷漠的站在一边树下。
“杜公子,这是怎么了?车内我已整理妥当,你与公子先将就一晚。”
“嗯...喔...我与何朔一起守夜,让你们公子早些休息。”回过神来的杜钰,见兮玉眼中带着疑问望着自己,没有多言,也未曾给李笙一个眼神,便告知兮玉自己要去找何朔,避开她就径直走了。
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接下来的两日杜钰与李笙始终未说一句话,兮玉对此不解,便去问何朔。“你家公子,最近怎么都如此沉默?”
“兮玉姐姐,公子他有什么事自是不会与我这等小小奴仆说,不过,想是担忧李公子的身体吧,前些晚上,见公子与你家李公子因诊脉起了什么争执。”何朔听身后传来女声,一见是好像是李笙公子的侍女,行了行礼,润声回复她。
何朔虽是个随侍,但因面容清秀,身形消瘦,说起话来嘴角弯弯,一看就不是什么奸邪之人。
“想来是公子不喜人触碰吧,无事,见杜公子与公子这般,到让我们这些奴婢跟着担忧。”兮玉大概知晓了一些什么,看着眼前牲畜无害的何朔,便报以温和的笑意,草草说了几句,复又上了马车。
“几时了?”车中的李笙见兮玉进来,就对上她的眼睛。
“回公子申时。”兮玉顿了顿,看看对面仍是默不作声独自摆弄手指的杜钰,就一道回复李笙,一边为李笙整理因歇坐而褶皱的衣服。
“停车”发出此声的不是别人,正是杜钰。只见他说完,就整理了身着的霜色服饰,不管身后错愕的两人,步态翩然的从车上下去。
“杜公子?”兮玉反应过来,想追上去,却被李笙出手制止。
“不用担忧,他杜家在去往上陵城途中有人已备好车马等候,车夫继续赶路。”李笙不堪在意的拿起书籍,并有看到下车后的杜钰,望向他的幽暗眼神。
杜钰见马车驶远,对候在身后的何朔吩咐道:“给家主放出信号。”
“是”听从自家公子随侍,贴身取出一截精致短小的竹节,抽出尾后的红绳,只见咻的一声,天空爆出蓝色月牙形烟雾,久久不散。
这边的李笙依然面容沉静的看着书籍,兮玉似是不解为何杜公子会突然离开。“公子,为何不拦着杜公子赌气离开,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多虑了,他并未赌气,而是做出了选择。”
眼睛没有从书本上离开,李笙声音清明,道出了一句兮玉听着心惊的话。
“杜公子可是知晓了什么?”
“算是吧,不过希望他没有选错自己走的路。”
李笙放下手中的书,望向车窗外,似乎想到了很久以前的记忆,向来沉静的眼眸隐隐有丝迷茫出现。
一阵死寂的安静后,单手托腮的李笙,看着外面天空中浮现的瑰丽火烧云,似是自问似是自答,喃喃道:“本来不该是他,谁知他主动成了这枚棋子,翻搅太平天,谱以乱世曲,覆手翻云。恐蛟龙得云雨,终非池中之物也。”
兮玉见看向自家主子似谪仙般的容貌,口中道出这些不寻常的话语,静默在一旁,暗自抚上腕间的暖玉镯。
经过多日水路,顾荀几人匆匆下了船,永生去租借马车,顾荀与宋尔凝暂时待在茶楼等候。
已是晌午,过路者都在茶楼歇脚,顾荀他们坐在茶楼角落,奇怪的是,斜对角有一行人穿着显眼,带有佩剑。站在那名红衣人身边,时刻警戒着周围。
顾荀不动声色的端起手中的茶盏,斜目打量。旁边的宋尔凝倒是一直很安静,头戴帷幔不曾取下,连面前的茶水也没动过。
宋尔凝与在船上他们相处半月之久,隐瞒身份,谎称家里逃婚出来的小姐,要去投奔亲戚。此时正想着如何离开去往甘平,也没注意到顾荀。
隔壁桌的几名文人墨客,闲聊间提到:“听说了吗?陛下前几日召集四方候归朝,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另一名也饶有兴趣的点头回道:“四方候都召集一起了,定是有事发生。不过,俟宁侯从西埠回来,那里谁驻扎啊?万一边境来犯,岂不是无人抗衡。”
“据说是陛下另派齐王去镇守,让俟宁侯携家眷荣归故里。”
说到这里,其中一名面色白净的蓝衣男子,谨慎的四下看看,突然压低声音,轻声说道:“这是变相的…收兵权吧,我看这齐王定是早就与陛下勾结,才害的郢王殿下驱逐广陵。”
听到齐王二字时,宋尔凝放在桌下的手,突然抬起去握茶盏。而顾荀注意到此时宋尔凝的动作,他侧脸看了看旁边那几个文人墨客,收回视线,嘴角微抿。从怀中拿出银钱放在桌上就起身离开。
注意到顾荀起身离开,她也不好继续听下去那几位文人所说之事,遂起身想跟上顾荀。
待她出了茶楼,就看到永生驾车停在不远的地方,两人说着什么。打定主意离开,自然是要与他们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