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眼仗着第一胳膊粗力气大，第二人多势众，阴谋给人撞破也是一点不怂，麻溜的抄起一根熏得乌黑的烧火棍：“老头子！快来呀老头子！”
张问心往墙角指了指，三角眼警惕万分的瞅了一眼，只见“老头子”已经倒在一边，无声无息，但胸口还在微微起伏着，可能只是被打晕了过去。
三角眼大吼一声，抡起烧火棍砸了过去。
张问心拍了拍手，优哉游哉的侧身躲了过去，伸脚一绊，三角眼庞大的身躯便“扑通”一声，摔得惊天动地，门牙正啃在门槛上。
眼前血花四溅，三角眼忍痛爬坐道一边，哼唷了半晌，才稍稍缓了过来，门牙磕掉了半颗，疼得她泪流不止。
张问心重又一只脚踏上凳子，前倾着身子，问道：“山神爷娶媳妇儿是怎么回事？谁是山神爷？住在哪里？”
三角眼呜呜哼着，疼得也不敢使劲，轻轻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想表现她不想说，还是她不知道。
张问心不打算耽搁太久，拿起那根烧火棍，砸烂身后的一张木桌：“实在不想说，我也不勉强，横竖你们这村里还有别人晓得。不过嘛，我向来不留没用的东西，就比如这张桌子，它什么事儿都不能告诉我，所以……”
“我说……我说……山神爷……不是什么人，他就是山里的山神爷……住在山里……”
尽管呜呜哎哎的，咬字不清，三角眼却依然打算从头说起，说的是磕磕绊绊，但理解之后通顺无比：“我们这个村子以前爆发过山洪，淹死了不少人呢，整个村子都给冲毁了。前两年，又有一回下大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呀！
大家伙儿吓坏了，又磕头又烧香的，我们村正说了一句，‘山神爷呀山神爷，您让雨停了吧，绕了我们这个村子，我们年年给您娶媳妇’这话刚说完，天一下子就晴了呀！
我们村不敢怠慢，路上能行了之后，立刻就给张罗起来。可是好人家的姑娘，谁肯平白去给山神爷当媳妇？村里没办法，只得从外面雇了个风尘女子……”
对这尊山神爷，村里人还真是挺随便的。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肯接这种生意的，也只有这些女子了。而且还是生意不大好的那种隐藏在街头巷尾，暗中接客的昨日黄花。只要能拿到银子，坐着花轿到山里别说转一圈，转几圈都行。
张问心见过不少穷苦人家求神拜佛，拜完之后，那些供品是要再拿回家里去的。所以这次也一样，几个青壮汉子将花轿抬进山里，因为不晓得山神爷的具体住处，所以就尽量往深山里抬了一些，以表诚意。
但是事情结局并未像大家预计的那样。
山高林密，回程时不知怎么就迷了路。分明正午刚刚过去不久，可是天色却突然间暗了下来，阴沉得跟锅底似的。所有人都乱了阵脚，一边祈祷，一边仓惶的乱走乱撞。
有人提议抬着轿子太辛苦，让那女子下来，跟大家一起走路，回头给她价钱，那女子却是不肯。天黑加上路滑，从一处悬崖边经过的时候，后面的一个轿夫突然失手，其他几个轿夫也都筋疲力尽，一个没抓住，那花轿就从悬崖上跌了下去。
悬崖深不见底，这可真真是出了人命，大家伙儿吓了个半死。可就在这时，天上的滚滚黑云突然间四处散去，瞬间就放晴了。有个上了点年纪，时常进山打猎的一下子就认出了村子的方向。
问题陡然就从不知如何回去，变成了不知回去之后如何交代。
村里提心吊胆了几天，生怕会招来官府。忐忑不安的过了几日之后，却什么风声都不曾听见。有两个壮着胆子到镇上去打听了一趟，方知那女子无亲无故，声名狼藉，时常不知在何处过夜，根本没人惦记。
至此，整个村子才松了口气，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但是山神爷娶亲这件事，却是谁也不敢再掉以轻心。往后每年，都要买上一个丫头，打扮起来抬到那处悬崖，连同花轿一起，祭献神明。
张问心听得有些纳闷，总觉得不大对付，摇头问道：“发生山洪不是下雨引发的吗？管下雨的，不应该是龙王爷吗？为何要给山神爷娶亲？”
她这一问，三角眼也愣住了，似乎疼也忘了：“这……这当年我村村正求的，就……就是山神爷啊……”
张问心并未深究这个问题，一把将那三角眼提了起来：“进山的怎么走？悬崖离这里有多远？”
三角眼惶恐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进过山呀？不过听他们说，山路到头了之后，一直往北走，且得走个半天呢。不到天黑，送亲的根本回不来。我记得有一次啊，他们第二天才回来呢，把我们全村给吓得，还以为山神爷……把他们全收了呢……”
这妇人极是啰嗦，好在眼下时间还挺充裕。张问心不再耽搁，起身往深山里去。
山路狭窄，草木繁密，虽然这一行人进山之后，就不再吹吹打打，但他们抬着轿子赶路，势必会留下显著痕迹。
但是山路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张问心的预料。她本以为只落后了大半个时辰，不到未时就能赶上对方，完全能在半路将人救下。
不想却一直追踪到申时，才远远的看到一抬大红喜轿停在半山腰的一处悬崖边上。张问心松了口气——幸好还没给扔下去。
花轿周围不见人影，张问心不敢掉以轻心，唯恐对方察觉到危险，把轿子给推下去。提心吊胆的慢慢靠过去，都不足丈远，她才终于确定，这四周的确没人。
难道是吉时未到？
张问心直起腰来，走出藏身的灌木丛。行至近前，伸手挑开了帘子。
花轿之中，亦是空空如也。
送亲的人有八个，其中有两个还带了弓箭，遇见猛兽，不至于毫无抵抗之力。四周没有打斗痕迹，足迹……有些乱，似乎是有好几个人烦躁的转了几圈，但最终，这几个脚印都走去了一个方向。
山间嶙峋崎岖，鲜少有平整泥土，只能依稀辨别出这些脚印有深有浅，有大有小，至于究竟是几个人留下的，其中有没有女子足迹，却是难比登天。
张问心循踪追去，几十丈之后，脚下的山体已全部都是嵖岈怪石，不辩踪迹。正不知该往何处追寻，忽而就有一声呼救传来，声音一波三折，似乎是在一座山洞之中，几经回响，才传了出来。
张问心循着声音的方向过去，转过一块巨石，前方果然就是一处阴森森的洞口。洞口处能闻到淡淡的烟熏味儿，应是里面的人点了火把。
救命之声不绝于耳，细听之下，隐隐夹杂着几声粗犷的哄笑。
张问心眉心蹙起，一头钻了进去。
依着山洞的走势行不多远，就见眼前火光闪动，几个虎背熊腰的村民将一个女子围在中间，步步逼近。女子惊慌后退，撞到背后的村民，那村民遂桀桀怪笑，随着女子一声惊呼，从女子身上撕下一片布料。
眼下这女子身上的衣物，已然所剩无几。
丧心病狂的取乐还在继续，有个村民突然一声惨叫，踉跄了一步。
这个举动甚是煞风景，狂欢立刻就被打断了，有个年纪稍大的骂了一句：“又没摸你，你叫什么？”
这村民无比冤屈，摸了摸后脑勺：“有人打我……”
近旁一人甚觉扫兴，伸手甩了他一巴掌：“谁打你？谁顾得上打你？我说小柱子，你是不是故意给我们捣乱？”
“我……”
小柱子往后瞅了瞅，乌漆墨黑的，啥也瞧不清楚。
几声咒骂之后，众人正要继续，忽而又有一人动作一滞，还没能开口，就倒了下去。身边的赶紧去扶他，扶到一半，就被一块顽石砸中，抱着脑袋滚到一边，惨叫不止。
这下，所有人都慌了神儿。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句：“有鬼……这个地方有鬼……”
另有一个头脑清楚的扑通跪倒，边拜边道：“这里是山神爷的地盘，哪里有鬼？是山神爷显灵……”
那女子趁乱躲到了角落，两个村民发现之后，急忙招呼人上前去抓她：“快快快，这回不成了！赶紧给山神爷送过去。”
撕下布料最多的那人啐了一口，骂道：“晦气！以前都是尝够了再给他的，今年是怎么回事？”
嘴里虽然骂着，心里却是不敢怠慢，将碎布胡乱一丢，紧了紧裤腰带。正要上前帮忙，突然咕咚一头栽倒。
同时，伸手要去抓那女子的村民亦是一声痛呼，手臂上血流如注。
就近的汉子圆眼一睁，转身吼道：“这是我的弓箭？谁拿了我的弓箭？”
小柱子今年刚满十六，第一次跟人上山送亲，加之本就胆小，这一下两股战战，差点尿了裤子：“山神爷显灵了！山神爷降罪了！山神爷降罪了……”
一边喊，一边手脚并用的往山洞外边爬去。
混乱中，除了几个被砸晕后动不了的，其余的纷纷逃命似的跑了出去。
张问心避过众人，行至女子身边，将外裳给她披上：“跟我走。”
那女子挣扎不止，听到声音似乎不对，口中的惨叫方才停下，抬眼看了看她，也不说话，只将衣裳裹好，由她牵着往外走去。
走到洞口，只觉一记破空之声呼啸而来，张问心退后一闪，就见一支打猎所用的利箭射到石壁上，跌落下来。
洞口已经被人包围，为首的人穿着劣等的绸缎，而非寻常布衣，大概就是如今小河村的村正。
这村正举着根棍子，喝道：“光天化日哪里来的鬼？就知道是有人搞鬼！两个弱女子而已，大家一起上，拿了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