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早该安歇了，可只有一床被子，要两个人如何去睡？
横着盖还是竖着盖，用什么姿势？
物资拮据，张问心一时尴尬非常，转身一边铺床一边说：“那个……我有衣服，我穿厚一点，坐一会儿就行了。你赶紧睡吧……”
木床不宽，一个人睡绰绰有余，两个人睡就有些窄吧。
慕容熙裹着被单走上前来，沉思一番。其实早就想好了，期待了半天，就是做做沉思的样子而已：“夫人，不如，我们一起坐坐？”
到床上去坐一夜，总比坐凳子上暖和些。不过这样一来，两个人就都不能睡了。
张问心怀着招待不周的愧疚，也不好反对慕容熙的提议，两人就拥着棉被，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上。
两个人呼吸之声相闻，清幽馨香的体温渲染缭绕在一处。张问心一时手足无措，心里小鹿乱撞似的，完全乱了节奏。只能将身子坐的更加笔挺，丝毫不敢乱动。没过一会儿，就觉腰酸肩膀疼，却是比打架斗殴还要累人。
就这么动也不动，塑像似的坐着，实在诡谲得很。横竖是睡不着的，不如，还是说点什么吧。
于是，张问心开口道：“慕容熙，我们在外面过夜，你爹他会不会生气？”
倘若是慕容齐夜不归宿，会有全府的下人为其遮掩隐瞒，就算万一败露，也有庞夫人周旋求情，再不济，装个病也就糊弄过去了。可若这件事换成慕容熙去做，那定然是隐瞒不住，糊弄不过去的。
慕容熙安慰她道：“齐儿婚期将近，爹这几天焦头烂额，无暇借题发挥，大做文章的。就算是平时，我们也能想几时出门，就几时出门，想几天回去，就几天回去，不必担心。”
慕容熙说的轻巧，可若事到临头，慕容延昌发起威风来，他们父子之间难免就要大吵一架。
有慕容熙顶着雷，或许吵不到张问心头上。但是她不愿看到他为了自己，抛掉平日里的谦和，风度，儒雅，博学，变得跟个斗红了眼的公鸡似的。
不过这几天，侯府里的确是忙成了一锅乱炖。跟相府联姻是家族大事，容不得丝毫闪失，就连不可一世的庞夫人，都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大抵是没人顾得上他俩的。
想到此处，张问心稍稍安下心来：“这回就不说了。只是以后……盗贼才不会只在白天作案，以后，我怕是会时常早出晚归。哪天我若没有回去，那一定就是给案子绊住了，你完全不必披星戴月，跑来找我的……”
慕容熙沉默无语。
半晌，才痛下决心，悠悠说道：“问心，我其实……我很喜欢你，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无法忍受看不到你的时光……哪怕没有指腹为婚这回事，也没有圣旨赐婚，我也还是要娶你……”
慕容熙说着说着，就觉肩膀上一沉，垂眸一看，只见张问心双目微阖，眉睫轻颤，已然睡得酣甜。
亏得他再三思量半晌，纠结着如何开口，会有何种结果。原来人家，竟然一个字也不曾听到。
慕容熙微微侧过肩膀，好让张问心倚得更加舒服，又将棉被裹严实了一些。
做完该做的，慕容熙依旧睡意阑珊，不得成眠。最终，他决定还是把话说完，免得堵在喉头，上不上下不下的，再白遭了这份儿罪：“……我只是不晓得，你是不是也喜欢我，我该如何做，才能让你喜欢我……”
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天涯海角，不是千山万水，而是我跟你都已经拜过天地，入过洞房，都焐在了一个被窝里，你却不知道我爱你。
萧瑟烛光中，慕容熙哀叹，幽怨，歉疚，逝者如斯，直到案上的蜡烛都幽幽的燃尽了，终是往后墙上一靠，在天亮之前，睡了过去。
次日，张问心自他怀里醒来，甫一睁眼，就发现慕容熙披在身上的被单微微敞开，露出一段坚实胸膛连着一侧的肩膀，白皙匀称，让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她一点轻微的动作，慕容熙就惊醒过来。
发觉自己已靠了人家一夜，正无礼的盯着人家，似乎还想要摸上一摸，张问心双颊登时浮起一片红云。她急中生智，忙将眼皮一合，闭上眼睛装睡。
她这一动又未醒，慕容熙怕她睡的不大安稳，轻轻起身，缓缓下到地上，小心翼翼的将人平放到床上，盖好棉被。
张问心生怕被看穿，一动也不敢动，手脚都出了冷汗。
搭在竹架子上的衣裳晾过一夜，已经干透，慕容熙解下被单，一层一层的穿将起来。
张问心听着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挲之声，几次忍不住想要伸伸腿或是翻个身，装睡装的极为辛苦。
哪知慕容熙根本不体会她的艰辛，穿好了衣裳半天也不出门，就在屋子里待了下来。慕容熙动作很轻，脚步也很轻，搞的张问心根本无从判断他是近是远，是坐着还是站着。
别别扭扭的僵着躺了一会儿，张问心终于装不下去了，翻身将眼睛睁开。
慕容熙果然就在关注着她，第一时间就问：“夫人醒了？”
张问心长长的伸了个懒腰：“嗯……嗯。”
该说什么好呢？问问他怎么没睡？几时醒的？睡得舒不舒服？岂非明知故问，虚伪至极？
干脆，张问心就不提这茬了，只道：“家里好长时间不曾开过伙了，什么都没有，我们出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
慕容熙想了一想：“就去坊中卖包子烧麦的那家吧。”
张问心惊诧不已：“你怎么知道那家？你来过？”
慕容熙道：“夫人说过，常安坊这边有卖包子烧麦的，又便宜又好吃。为夫惦记上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品尝一下。”
“是吗？我有说过？”
张问心一时印象全无，慕容熙却郑重的将头一点：“的确说过。”
张问心顿时觉出慕容熙的可怕之处。
自己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就被这人念念不忘了，这往后说话，还是留点神吧。万一哪天说错了什么，岂非往后余生都别想安生了？
昨夜的大雨将大街小巷冲刷的焕然一新，天比往日更蓝，树也比往日更绿。
张问心带着慕容熙，在和煦的晨光中兜兜转转，走进了一家包子铺。
天色尚早，店里才坐了一小半的食客，两人捡了张临窗的桌子，点了一笼精肉烧麦，一笼荠菜馅儿的包子，两碗清粥。
张问心昨夜计划的今早回府，不过是为了给慕容熙一个交代而已。既然人家自己找来了，那回府这一趟就免了。是以，她出门之前就换上了公服。
而慕容熙也打算着，吃过饭之后，就从常安坊直接回太学。
两人约定，今晚都早点回家。因为明天要有的忙的。
没有案子的时候，张问心的职责就是或编队，或分散，在常安坊中四处巡视。所以不管是利用职务的便利，还是例行巡视的顺路，一路就把慕容熙送出了常安坊。
她回衙门当差的消息，已经一传十，十传百。半天不到，就传到了常安坊每一个地痞恶霸，小偷混混的耳中。一时间，这几个群体的成员全都将尾巴夹了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是以，这一天风和日丽，天清气朗。
吃过中饭，常四他们总算得以好好的休了一晌午，甚至聚众玩了会儿骰子。
下午申时一过，张问心向周巡使告了假，就到家换了衣服，不紧不慢的往回赶去。到家之后，正好慕容熙也是刚回来不久。
素秋端来温水给两人擦脸，张问心不无担心的向她打听起昨夜的情况。
素秋说道：“昨夜那么大的雨，根本不曾有人来找清风居的麻烦。今天早起发现，日前挂上去的彩绸灯笼，被雨水打坏了不少。老爷和夫人忙着让人重新采买，加紧布置，就更加顾不上咱这里了。”
明天就是郭小姐过门的日子，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张问心彻底松了口气，看来，是完完全全的躲过去了。
一大早，宣平侯府就已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迎亲的仪仗自大门口向大街上铺展开去，绵延了将近一里地。
庞夫人作为主母，一刻也不得清闲。虽是忙的顾此失彼，却因攀上了郭丞相这根高枝儿，再忙也是乐在其中。
新人还未到，喜堂一旁的偏厅里，韩氏，小韩氏，还有几个堂姐妹，堂兄弟，全都聚在一处，乐乐呵呵的陪着老夫人说话。
老夫人自是喜欢家里人丁兴旺的，这喜气洋洋的日子里，又有韩氏和慕容菲在跟前讲着笑话哄着，直乐的合不拢嘴。
张问心和慕容熙都是不大喜欢凑这种热闹的，只在偏厅里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静待观礼。毕竟是一家人，庞夫人再看谁不顺眼，场面上还是要讲究一下的。
不多时，只听阵阵欢庆的喜乐由远及近，众人说说笑笑的起身，准备去喜堂迎接新人。
老夫人一眼扫过满堂儿孙，纳闷的问了一句：“这新人都要进门了，怎么老二家的还没来呀？”
张问心从进到偏厅起，就不曾见过二婶桂氏一眼。之前还有人开玩笑似的猜测，说莫不是这位桂夫人正挖空心思的梳妆打扮，打算抢了新娘子的风头，所以迟迟不见露面。
及至刚才，眼瞅着都快晌午了，桂氏却依然不见人影。这就有些说不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