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心“啧啧”两声：“那后来，你没有再去找他？”
何大亮尴尬的转移了视线：“想找来着，可是两天都没有遇见，再见到这阿昆，他就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了……”
某些方面的自信，张问心还是不缺的，发觉他的窘态，就安慰道：“我明白，人不可能是你杀的。”
何大亮瞬间犹如高山流水，得遇知音：“问心姑娘，你……我就说了嘛，你从来不会冤枉好人的……”
岂知，张问心后面还有一句话：“……若人是你杀的，你肯定不会蠢到找我来帮忙……”
阿昆死因明确，尸体被搬来搬去，几番折腾，能够提供的线索已少之又少。倒是现场的遗物里有一样东西，吸引了张问心的注意。
一只用料考究，华美夺目的荷包。
张问心拿将起来，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这荷包上所绣的金线，竟是十足的真金。
阿昆是发财了不假，可是他断然不会花钱去给自己添置这样贵重的一只荷包。这一点，从他身上依旧穿着的粗布衣裳，就能断定。
何况这样的奢侈的东西，市井之间根本没有卖的。
因为普通人没有闲钱买这种东西，而那些能用得起金线做刺绣的，家中定然妻妾仆役成群，小妾或者丫鬟就给绣了。且，这件荷包所有用料虽均为上乘，但绣工却是半点也不敢恭维。若非靠着金线彩缎的光芒夺了人的耳目，根本就惨不忍睹了。
张问心说道：“这荷包是哪里来的，可有查过？”
何大亮摇头：“这在他身上发现的东西，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难道是凶手的？”
张问心一惊：“你是说，这荷包不是案发现场捡的，而是就挂在阿昆身上？”
得到何大亮肯定的答复之后，张问心就更觉疑惑。
收了这只荷包，张问心又在一堆遗物里找了一番，问道：“凶器呢？不是说，阿昆是被人一棍子砸死的吗？怎么不见凶器？”
“啊？这个……”
这个问题，何大亮也是刚刚意识到。龇牙咧嘴的回忆一场，才发现，现场，竟然是没有这根传说中的，用来行凶的棍子的！
张问心无奈摇头：“算了，我还是自己去土地庙里看看吧。”
忽略作案凶器，何大亮极为羞愧，为转移话题，遂画蛇添足的客气道：“土地庙已经派人把守起来了，这几天绝对不会有一只苍蝇能飞进去。不过今天……是不是太晚了？”
张问心望着门外黑漆漆的一片，颇有同感：“要不，我明日再去？”
明天，自己岂非又要多挨一顿骂？说不定钱巡使一气之下，还会将他当做疑犯给关起来。
何大亮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忙谄笑道：“问心姑娘，虽说现场有人把守着，可万一有几只不开眼的耗子溜进去，啃坏了什么线索……你说这……”
其实无需他说，到手的案子不去查，就像到嘴边的肥肉不去吃一样，张问心那是根本睡不着的。
慕容熙找了盏白纸灯笼，点亮了提在手里，两人就往土地庙去了。
何大亮一伙儿吆五喝六的，抓个贼，拿个人什么的，还凑合。指望他们能破获命案，不异于痴人说梦。为避免人多腿杂，再破坏了线索，张问心也没让他们跟着，只要了块可以出入现场的令牌。
土地面破破烂烂，断壁残垣满目凄凉。深藏于灯红酒绿的永乐坊中，宛若美人脸上的一点烂疮。
门外把守的两三个衙役正赌着骰子，喝着小酒，见过令牌，稍稍收敛了一些。
不过待两人走进去之后，就又压低声音，赌到了一处。
慕容熙将灯笼压低一些，两人一路找了过去。
虫声随着脚步的远近，时鸣时歇。
院子里狭窄的杂草泥地被雨水冲得一干二净，又被踩踏的乱七八糟，全无任何线索。
张问心直了直腰，抬腿迈进屋子。
靠墙的神台已然塌的没了形状。土地爷的形象源自大地而来，而今又复归泥土而去，成了奇形怪状的一堆。
没有香炉，更无蜡烛香火。
张问心合掌拜了一拜，就在屋子里搜寻起来。
阿昆脑后的伤口是闭合性的，并未破皮导致外伤出血。是以，企图以血迹为根据，来确定凶器，是完全行不通的。
张问心搜寻一圈，终是锁定了半腐烂的干草上，那几块破碎的瓦罐残片。
将残片小心的拼起来之后，也是一个不完整的罐子，灰扑扑的，不值半文钱。
张问心却是如获至宝，悠悠的松了一口气，道：“就是它了。”
慕容熙将灯笼放在近旁，淡然的眼神扫过整间屋子，又盯着那只瓦罐瞧了又瞧：“这屋子里，就这件东西还算趁手不假，可是何以见得，它就是用来杀人的凶器呢？或许，它一早就碎了，又或者，是何捕头他们来查案的时候，无意间将它踩碎了。”
慕容熙满腹经纶，学贯古今，一万年都难得找到在他面前卖弄的机会。
张问心自然不肯错失良机，将白纸灯笼里的蜡烛取出，使得眼前的光线又亮了少许，将瓦罐上的疑点逐一指给他看：“你看这儿，破口残旧，都落了陈年的老灰，擦都擦不干净，所以这说明，它本来就是个破罐子。”
指尖一转，又指向其余可以拼接起来的各处：“可是这些地方就不一样了，断茬是新的，一点灰也没有，而且很锋利。这说明，它一定是近日才被打破的。至于为何它就是凶器……”
张问心捡起一块靠近瓦罐底部的残片来，凑近蜡烛。光线依旧是昏暗的，想要看清楚一些细节，两人的脑袋不得不抵在一处。
张问心却似乎浑然不觉，依旧口若悬河的显摆着：“你看这里……”
慕容熙看见了，她的手指很细，很长，很白，纤纤如玉，不施丹蔻的指甲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皎洁的光泽。
分明是什么也没干，却仿佛拿着一片极轻灵柔软的羽毛，在他的心上轻轻的拂拨了一把。
再眯起眼睛，细看她指尖所指之处，才勉强发现了一截断掉的头发。
张问心的声音继续在耳畔响起：“……头发丝儿都嵌进去了，这凶犯下手还真重……”
张问心说完，就找了块帕子，将这凶器收了起来。
直至她起身之后，慕容熙才堪堪的回过神来：“夫人不愧为将门之后，探案奇才，为夫今日得以大开眼界，真是三生有幸。”
张问心手脚不停，又收拾起灯笼：“这算什么，雕虫小技而已。等我抓到真凶了，你再三生有幸不迟。”
慕容熙却根本不打算再等，坚持声称：“已然三生有幸了。”
在这个问题上，张问心不再与他争辩。听着外面都打起二更了，赶紧手忙脚乱的离开土地庙，往宣平侯府赶去。
侯府大院里的宴席此时方彻底散去，几个贪杯晚归的客人被各自的随从抬上马车，零零落落的四散开去，打道回府。
烂醉的慕容齐也被一众下人拥着，送回了洞房。
郭婉婷已经顶着喜帕，在床榻上端坐了几个时辰，强撑着礼仪教养，一动不动。
倒是蕊儿替自家小姐憋屈，一万个不满，频出怨言。只是每次才说出一句，就被自家小姐给堵回去了。怨言放在心里，就更加憋屈了。
新房里还有两个本府的丫鬟，垂手站在一边。一个叫做彩珠，一个叫做彩云，两人站的烦闷了，就偶尔的交头接耳一句。
声音很低，郭婉婷是听不见也看不见的。却都落在了蕊儿的眼里。
院子里一阵喧哗，却是慕容齐烂醉如泥的回来了，一众下人推推搡搡，拉拉扯扯，总算是将其弄进屋子，从外面关了房门。
慕容齐打眼看到满堂红彩，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景状，不禁一个愣神，以为是误入了谁家的洞房。再低头一瞅，看到胸前的红花，身上的喜服，又稍稍明白了一些。
——敢情今日银子使的足了，歌楼里为他安排了些新鲜花样。
却不知今日这洞房侍寝的，是哪位姑娘？
本就身形不稳，此番心里一急，脚下就踉跄起来。彩珠彩云一声娇呼，赶紧上前来搀他：“公子，您倒是小心些呀……”
慕容齐抬眼一看二人，心下越发糊涂了，将眼睛连着眨了又眨——何以这歌楼中的丫鬟，竟跟自己府里的如此相似？
甩了甩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一扬袖子将两人挥开，跌跌撞撞的往床前奔去。眼瞅着就要摸到新娘子了，不防脚下一绊，人就往前扑去，将新娘子压倒在了床上，盖头也在混乱中滑落了下来。
蕊儿这下急了，想起出门前相府里的交代，忙将慕容齐往起拽着：“姑爷，交杯酒还没喝呢……”
彩珠彩云对视一眼，尽量憋住了笑声，也赶过来帮忙。
眼前的美人惊慌失措，看着有些眼生，是个想不起来名字的，却当真是位十足的美人。慕容熙就看了一眼，已被人七手八脚的拽起，按到床边坐下了。
蕊儿赶忙将桌上的合卺酒满满的斟了两杯，端到新人面前：“请小姐和姑爷喝了交杯酒，从此天长地久，和乐美满。”
整的跟真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慕容齐倍感琐碎，嗤笑一声：“洞房就洞房，还整这些劳什子……”
说着，他已接过酒杯，迫于蕊儿的坚持，与郭婉婷双臂交缠，一饮而尽。喝完之后，还将空杯倒转，展示给丫鬟们看：“好了，酒本公子喝了，你们都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