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心问人借了把梳子，挽起袖子来，笨手笨脚的替凌云梳理好了头发，又抹平衣服上的褶皱，后来还领着他去吃了个饭。
凌云这几天过的心神恍惚，也不晓得自己究竟哪顿吃了，哪顿没吃。心思也完全不在肚子上，反正就是不吃好像也不饿，吃了似乎也不会撑得慌。
唯有一双眼睛，此时已炯炯如电，全然没有了之前的呆滞涣散。眼前晃来晃去的，都是张问心皓白如玉的手臂，还有手臂上的一点殷红。
“小姐，你快看呀……”
京城街市上车水马龙，比齐州府不晓得热闹繁华了多少倍。熙熙攘攘之中，丫鬟小柔扯了扯着陈琳儿的衣角，远远指着路旁茶楼里的一张桌子：“那不是少夫人吗？”
陈琳儿正眼花缭乱，不知该往哪里瞧，一听小柔提到张问心，立刻聚拢起视线，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
张问心正大刀阔斧的，给凌云的碗里夹菜：“来，吃这个！”
凌云也回敬了她一筷子：“师娘也吃。”
隔着宽阔的大街和几张桌子，两人说了些什么，陈琳儿一行自是听不见的。不过能够互相给对方夹菜的，关系自是非比寻常。
陈琳儿当下又气又喜。
气的是：“好啊，说什么要去衙门述职，想不到竟然背着表兄，跑到这里来与小白脸勾三搭四！”
喜的是：“终于有把柄落在了我的手上，我倒要看看，以后，姑奶奶还如何再偏袒与你，熙哥哥还会不会被你迷惑！”
主仆二人正要过去，抓张问心的现行。这时，忽然听得一声铜锣震耳欲聋，有衙役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的在前开道：“镇南王出行，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街上行人纷纷避让，挤到路旁，摩肩擦踵的挤成了一锅乱炖，不是谁踩了谁的脚，就是谁的扁担撞到了人，待这一阵喧嚣过后，茶楼中已然不见了张问心与小白脸的身影。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陈琳儿气得嘴都歪了。一想到慕容熙已然被迷得神魂颠倒，没有真凭实据，定然又会替张问心说话。有慕容熙胡搅蛮缠，姑奶奶怕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不可能听信自己的肺腑之言。
捉什么拿双，想要让这对下作男女无法狡辩，只得另找机会了。
张问心见凌云神采奕奕，真的没事了，就按自己的原计划去了常安坊。
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时辰，等见到周巡使，太阳都已经快要落山了。
周巡使话不多说，转身去了后堂，拿了一样东西出来。非常客气的说道：“问心姑娘，这是刘大人带给你的。刘大人他在圣上面前举荐了你，说你断案入神，此案全是你一人之功。
听说有此等年轻有为的奇女子，陛下甚是开怀，当场就于御书房下了旨意……恭喜你了，先打开看看吧……”
张问心接过木匣，只见雕工繁复，花纹栩栩如生，拿在手上挺沉，是上等的紫檀木，值不少钱。拨开鎏金锁扣，里面用红绸衬着一样东西明晃晃金灿灿的东西，是一块崭新的腰牌。
张问心拿起来掂了掂，道：“金的？”
倘若这出言不逊的是个小伙子，周巡使已然一巴掌拍过去了，奈何是个小姑娘，他只能抖了抖胡子，沉着脸说道：“放肆！不可对陛下不敬！”
训斥过后，又语调一缓，点了点头：“不错，是金子做的。陛下破格提拔你做了龙武军勋卫，官居七品，暂归京兆府调遣。以后……咱们就真的是同僚了。赶晚不如赶早，你好好休息几天，就去京兆府，找罗府尹就职吧。”
张问心合上木匣，怅然若失：“那我以后……万一遇到棘手的案子，是不是也得跟周大人您一样，被上头给骂得满地找牙了？”
周巡使道：“圣上旨意已下，你若不从，便是抗旨不遵，岂止会满地找牙？保不齐，还会人头落地！”
皇命难违，又是圣旨。
自己连皇帝的一根胡子都没见着过，就被他老人家安排过来，安排过去的。一时安排的稀里糊涂，一时又安排的明明白白。
张问心一吐舌头，将木匣收了。
这么一大块沉甸甸的金子，她哪里可能会推辞？不过是感慨一下，今后走上了仕途，言行举止，就不能像以前那么吊儿郎当，必须得有点人模狗样了。
于是乎，这天早早的回到家里，又是沐浴，又是更衣。
素秋又添了小半桶热水，就帮她搓起背来，搓着搓着，就看到张问心手臂上的红点，用力搓了两下，那红点竟像是长上去似的，竟也没能搓掉。
素秋问道：“少夫人，这是什么？”
张问心睁开眼睛，循着素秋的指尖看过去，一看没多大点的一个红点，就满不在乎道：“蚊子叮的吧？”
素秋不敢掉以轻心：“蚊子？蚊子怎么能叮成这样？莫不是被别的什么东西给咬了吧？”
张问心：“不会吧，不疼不痒的。”
素秋约莫着她泡的时间不短了，搓也搓的差不多了，就取了衣裳过来给张问心：“我去拿些药膏过来，还是擦一擦的好。”
张问心刚穿好衣服，慕容熙就从外面回来，才走到院子，就见素秋手里拿着药膏，不免担心起来：“这怎么了？”
张问心听到他的声音，已经迎出房门：“没什么，不过是给蚊子叮了一下，素秋没见过世面，大惊小怪而已。”
慕容熙道：“蚊子？叮哪里了？”
又不是见不得人的地方，张问心抬手就撸起袖子，伸胳膊给他看：“就是这里了，连痒都不痒，都不晓得几时叮的……”
慕容熙打眼一瞅，脸色立刻就绿了，脚下也跟着晃了晃，差点一个跟头，倒地身亡。震惊之余赶紧拉起张问心，躲进屋里，连素秋都给关在了门外。
关紧门窗，觉得没人能听见他说话，这才抹了把冷汗，如临大敌的问道：“你几时点的这个？为什么要点这个？”
张问心不知道他说的什么，懵懵懂懂：“啊？”
慕容熙只得大概解释了一句：“这是守宫砂……就是……”
张问心恍然大悟。守宫砂她当然晓得，想当年她混迹市井的年月，经常看到金妈妈给醉生楼新来的姑娘点上一颗，好多捞点银子。
只不过刚才，她从不记得自己也点过，所以一时没往那个方向去想。
不是不记得，就是根本没点过。
一直都没有。
前几天还没有呢。
素秋都服侍她沐了小半年的浴，要是有，素秋早就该发现了。
所以，怎么能是守宫砂呢？
定是慕容熙老眼昏花，给看错了。
张问心用指尖在臂弯里搓了两搓：“守宫砂？你见过？”
慕容熙喝了口冷茶，压了压惊，道：“书中有载。”
张问心怎么用力也搓不掉，又细看了一阵，也有七八分的相信了。但是心头更加疑惑：“可是……我从不曾点过这个东西啊？怎么会……书中有没有说，这个东西，它会自己长出来？”
慕容熙此时已完全冷静了下来：“凡事皆有因，你说呢？”
“可我真的……”
张问心手指头都搓红了，放下袖子，道：“你爱信不信吧，反正我是没点过的。”
“就是因为这样，才……”
慕容熙自然相信，这件事情张问心丝毫没有骗他。因为事实俱在，还是她主动展示给自己看的，若说骗人的话，手段未免太儿戏了。
但正因如此，这件事才尤其让人心惊胆寒。是什么人，能在张问心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给她点上这么一粒守宫砂呢？
白日里她都醒着，不可能无知无觉。
夜里……不都跟自己一起睡的吗？
思来想去，慕容熙终于想起一个人来。张问心对此人颇为信任，可以说在此人面前毫无防备。能够神不知，鬼不觉的对她做手脚，也就是他了。
而且此人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不务正业，开起玩笑，也是随手拈来。
想到这里，慕容熙就道：“会不会是李墨白？会不会是他趁你不注意，点上去的？”
张问心想了想，觉得以李墨白放浪不羁，猫一天狗一天的性情，是绝对有可能开出这种玩笑来的。
不过……时间上不大可能啊！
张问心说道：“可是自从那次在树底下踹了他一脚，这么长时间，我都没怎么去看过师父他老人家啊。偶尔见了面，也只是远远的打声招呼……他的作案时间不成立啊……”
慕容熙深以为然。上一次郭婉婷与彩珠双双“滑胎”，张问心搜集了青云居的药渣，居然没有拿给李墨白过目，而是另找了一个德高望重的坐堂老大夫。
当时他还纳闷过，平时师父长师父短的，怎么这回却绝口不提师父了。想不到，里面竟别有一番天地。
慕容熙越发好奇起来：“师父他老人家怎么了？你为什么要踹他一脚？”
此事若要讲清楚，就不得不提及李墨白那回要给慕容熙开补身药方的桥段，继而追溯到慕容老奶奶带她去拜送子娘娘的篇章。
想到这些，张问心不禁面红耳赤：“没……没什么，就是看他不顺眼……嫌他胡说八道……想踹就踹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