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了解小北,他从入学起就和我说,要好好念书,好好享受四年大学生活,好好提高自己,不会轻易签约接戏,不会被资本腐蚀,甚至开玩笑说反正学的是话剧影视表演,大不了毕业以后去干话剧。
许未轩真是不知道给他下了什么咒!他难道不明白,早出道对于小北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么?想到这里,我心中郁结更盛,脸也便更黑了一分。
“陈导的献礼片,单元男二。”许未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满,张口解释道。
“陈导?哪个陈导。”圈子里姓岑的编剧可能不多,可姓陈的导演却是满地乱跑。
许未轩白了我一眼,道:“拿了戛纳的那个。”
“what the fac...”太过惊讶,脏话即将脱口而出,我连忙端起橙汁,狠狠地灌了自己一口。许未轩的资源现在这么好的么?随便从学院里拎出一个大二的小朋友也能塞进陈导的片子?还是献礼片单元男二?要知道,年年的献礼片都是大牌云集,多少流量宁愿零片酬出演,只为在献礼片里露个脸。小北要是以这样的作品出现在大众面前,之后的路会好走很多。
“签我工作室,帮我写本,陈导的资源就是你的了。”此刻的许未轩仿佛渭水河畔的姜太公,看似笔直的鱼钩已经挂上了令我不能抗拒的饵。
我低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垂下来的头发。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喜欢玩头发啊。”他把合同拍在我面前,盯着我,眸子里是我看不清地情绪,“百利而无一害,签了吧。
我签字的手在抖,仿佛在和魔鬼签署出卖灵魂的黑暗协议。这哪里是百利而无一害,明明,明明他就是最大的那一害。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我和他会纠缠不清,或者说是害怕自己又会像以前一样,在他的诱惑之下不经意间把自己丢了。
终究,那沓A4纸的尾端,“岑果”俩黑色大字清晰可见。
离开项脊轩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他没有开口说送我回家,当然我一定不会让他送我回家。
抬头望去繁星闪耀,这是北京城区不可多得的美色,上次见到这般景象仿佛还是在那偏远的江南小城,我和他一同撬了玩自己,并肩躺在操场中央的绿茵地上,吹着风,望着天,天马行空地想象着自己的未来。
“我不想当明星。”我清楚地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语气非常坚定。
“我要当一名真正的演员。”他侧过头,看着我,眸子里倒映着漫天星光,熠熠生辉。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爬起来从手边摸起他刚从小超市买来的啤酒,啪地拉开易拉罐,递到他面前:“来,敬未来。”
他接过去,高举起来,狠狠地灌了一口:“敬梦想。”
他的梦想大概实现了吧。
二十九岁的他名利双收,从金鸡百花到上海国际电影节,从金马奖到东京国际电影节,国内外大大小小的奖项他拿了个遍,其中不乏A类电影节的最佳男主角。这是真正实力的象征,而不是仅仅用流量两个字就能概括的。
我那时候的梦想是什么呢?那天我对他说:“那我就要成为一名真正的好编剧,以后啊,你就来演我的作品啊!”
我只记得那是我的真心话,也几乎是我整个青春期的梦想,完全回想不起来,我当时心里想的到底是“成为一名真正的好编剧”还是“你来演我的作品”。
也许,我自己心里从里没有弄明白过这个问题。也罢,明不明白其实并不重要。
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解释“梦想”两个字,我当时的回答是“做梦想想”。
像我们这样普通的人,所谓梦想,不过是做梦想想罢了,别无其他。
我给陶晴打了个电话,和她说清楚了我和许未轩今天的谈话,并且向她道歉,杂志社那边的供稿可能不能再继续了。
陶晴连连感慨,说自己亲手把手上的肥肉推了出去,当时应该和我签一个高价卖身契再让我去见许未轩的,这样她还能赚我个违约金。
“你这个想法很危险,是要把我榨干啊。”我笑着同她打趣,“还好我和你这儿签的是文章,不然你就算把我卖了我也给不起违约金啊。”
“这不是已经把你卖给许未轩了么?”陶晴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赶忙转移话题,“对了,他说了让你写什么么?”
“还没有,不过按照之前李京的意思应该是写青春故事。”我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没想到啊,一把年纪了还要来写青春伤痛文学。”
电话那头的陶晴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您可不就是写青春伤痛文学出生的嘛?您老名言是什么来着?哦哦哦,我想起来了,爱情是个屁,折磨着你也折磨折磨着我,是吧是吧,看我记得多牢。”
我有点儿惆怅,这不堪回首的往事啊:“往事啊,莫再提,莫再提。”
陶晴嬉笑着挂了电话,我就笑不出来了,倒不是因为想起了当年和许未轩怎么纠缠不清,而是陶晴突然就让我想起了年轻不懂事时候的黑历史。
当年和许未轩闹掰以后,我仿佛一下子遁入空门,不再相信什么爱情,每天把“爱情是个屁,折磨着你也折磨折磨着我”挂在嘴边,每看到漂亮的风景都要用绝美的词句夸赞一遍,然后加上一句“这个地方可真适合分手”,每看到动人的爱情故事总是要给它写一个渣男贱女分道扬镳的虐恋番外。
陶晴可能是不堪受我的精神折磨,想分散一下我的注意力,于是怂恿我在网上写了一本中篇小说,可能是因为感情太过于真挚,小说反响还不错,有出版社联系出版,那时候我还在复读,正面临第二次高考,也就没心思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让已经年大一的陶晴代为处理,没想到这书不仅顺利出版了,陶晴也和出版方那边混熟了,还没毕业就成了他们的实习编辑,之后就在编辑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而我,陶大编辑手上第一位作者,也便跟着她东征西战,卖字糊口。
这样想来,爱情这个生活的屁倒是造就了你也造就了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