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上感染疫病的人渐渐好全了,一群人候在汀兰院,远远地向裴昭鞠躬,嘴里还不住地说着感激的话。
“都回去吧,接下来一段日子按时用药,少出门。”担心疫病的传播,裴昭也只能隔着几丈远对着他们喊道。
人都慢慢地散去,裴管家走了进来。
裴昭一见裴管家,精神振奋,老远就问道:“马车备好了吗?”
裴管家叹口气:“小姐,暂时还是不能出门。”
见裴昭等人面露不解,裴管家摇摇头开口道:“方才我出去瞧过了,现在街道上挤满了染上瘟疫的人,实在是……惨不忍睹。”
“为何会……”问了一半,裴昭停住了。
她早该想到,小菊是从外面回来染上的病,稍微一接触,府上就有五六个被传染,更何况是平日车水马龙的云陵城。
裴管家看出裴昭似乎还未死了出门的心,索性让阿田推着她到偏院的侧门。裴管家将木门拉开一条小缝,裴昭凑过身子,顺着那条小缝往外张望。
平素裴昭偷溜都是走这个门,门正对着的是一条石头垒成的围墙,鲜有人来往。
可现在,门外围坐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蓬乱的头发遮住了脸。这些人无力地靠在墙边,几个人紧紧挨着,咳嗽声不绝于耳。
方柔璇也瞧见了,她不可置信地捂住了嘴,差点惊呼出来。
裴管家觉得这样裴昭便不会再想出门了,便把门关紧,面露不忍道:“这里还只有几个人,要是从大门往外看,那便是触目惊心,那尸体……”
“裴管家,马车不用备了。”
裴管家听裴昭这么一说,松了一口气,可不料裴昭接下来的话却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阿田,带上琴秋她们,多熬一些大黄汤,再带上几条锦帕……”裴昭的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们准备开门治病。”
裴管家火急火燎地把这件事情报到裴国公那儿,裴国公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
“什么?”裴国公拍案而起,“小姐在哪儿,快,快去阻止她!”
当裴国公和裴夫人率人赶到的时候,大门上的金属木条已经拔开,门旁站着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厮。
“小姐呢?”裴国公怒目反问。
几个小厮抖得很厉害了,胆儿大一点的,伸出颤抖的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大门。
“小、小姐……”
“夕儿!”裴夫人不等这人说完,广袖一甩,就往大门走去。
裴国公赶紧拉住她,好声好语劝道:“这段日子你忙前忙后,身子早就吃不消了,去了反而让昭儿分神,我去将她带回来。”
说着,接过裴管家递来的锦帕,粗略地往脸上一蒙,吩咐好小厮们守住大门,便带着人出了门。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具具尸体,有些仅仅用麻席一裹,而有些就随意丢弃在路边。裴昭几人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发现有些“尸体”还有气息,只是气息极为微弱。
这些人应该是医馆不敢收留,便当作死人仍在路边仍他们自生自灭罢。
饶是阿田都未曾见过如此场面,虽是深秋,但是尸体的腐臭味还是直冲脑门,几个人忍着作呕的冲动,咬着牙,缓慢前行着。
这是云陵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可如今却成了地狱模样。
豪门大户大门紧闭,死去的人横在街头,拖着病体拍医馆大门的人哀嚎不断,抱着婴孩的妇人跪在地上哭天喊地。街上烟雾缭绕,没有几步就能看到燃着杂草的火盆,火星四溅,原本寒凉的天气,却似一个大火炉,热得人心燥。
裴昭不懂这是什么做法,便指着火盆转头问阿田:“这是在烧什么?”
顺着裴昭手指的方向,阿田眯眼仔细一瞧,回到道:“这盆里烧的是茅草,民间有这种说法,烧茅草可以驱除邪祟……”
说到后面,阿田的声音渐次低了下来。
驱除邪祟?裴昭冷笑一声,这些民众真是愚昧,只要有灾祸发生都认为是邪祟。
方柔璇实在忍不住了,扶着墙剧烈地呕吐起来,像是要把整个胃都呕出来。
街道上的行人和坐在街头的人,只淡漠地朝这边望了一眼,仿佛司空见惯,一点都不觉得稀奇。
裴昭也强忍着胃里的翻涌,此时身后传来一声爆喝。
“裴昭!”
裴昭回头,果然是裴国公追了出来。
裴国公带着人,怒不可遏地走了过来,他怒瞪了阿田一眼,一把拽过裴昭的轮椅:“跟我回家!”
不等裴昭反抗,裴国公就推着她走出了好远,也不管裴昭在轮椅上的呼喊,铁了心要带裴昭回家。
阿田三两步冲上去,挡在裴国公面前,裴国公脸瞬间阴了下来:“阿田,你好大的胆子!小姐胡闹,你们也跟着胡闹吗!”
阿田咬咬牙不回话,可身形却无半分动摇。
方柔璇吐得七荤八素,回过头,发现人都不见了,转过身才瞧见裴昭她们,提起裙子就追了上来。
“爹爹,你别这么推我……”裴昭头晕目眩,好不容易忍住胃里的难受,“我不要回去。”
裴国公恼火极了,不知道自己怎么养了个这样一意孤行的儿女,裴晖如此,裴昭也是如此。
“外面这幅光景,你能做什么?”裴国公放缓语气,克制自己不要再发火。
跟着出来的裴管家,也语重心长劝道:“小姐,先跟老爷回家吧。”
裴昭吐了口气,神智终于回来了,态度强硬道:“国公府大门紧闭就能幸免遇难吗?”
这句话让裴国公一愣,他以为裴昭会求他,又或者是撒泼发脾气,可没想到她会如此镇定地同他讲道理。
“云陵城有此劫难,身为西燕的臣民,都不能袖手旁观。”裴昭抬起头,一字一句道。
她的声音虽轻,却震得裴国公耳膜一颤。
他的胡须抖上几抖,愤怒的情绪慢慢被自豪、震撼、感动所取代,五味杂陈。
最后,他深深叹了一口气:“吾女如此,为父相形见绌。”
裴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裴国公非但没有把裴昭带回来,反而派人来传话,要她带人收拾几个院子出来。
尽管一头雾水,但裴夫人还是照着做了,院子刚收拾好,国公府的大门就从外推开。
府上的侍卫和小厮个个握紧手中的长剑和木棍,眼睛死死盯着大门,将裴夫人围成了一个圈。
这个时期,走投无路的百姓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他们不得不谨小慎微。
大门渐渐被推开,最先走进来的是裴管家,众人一见,皆舒了一口气。
再瞧,乌泱泱的人跟在他身后走了进来,小厮们或抬着木板,或搀着老弱,中间的妇孺四处张望着。
裴夫人如遭雷劈,她不知道面前这幅景象可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可她只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见不到如此奇景。
裴管家硬着头皮向裴夫人解释,见裴夫人愣在原地,只能叹叹气领着人群往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