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道:“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就叨扰了。”说罢一揖。
黛玉忍住笑,起身也是一揖,道:“兄台不必多礼,只是家常便饭,怠慢了。”
这回,便是含俏,也忍不住笑将起来,以帕半掩着嘴,道:“两位爷,饭菜都要冷了。再这么客气下去,可是要吃宵夜了。”
黛玉也是受不住了,含俏话未说完,已是笑了起来。因方才忍得厉害,身上都有些发软,一手死命扯着水溶的袍子,一手揉着太阳,半依着他,断断续续地说:“我的老天,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过来的,每日里与人这般行礼下去,可不累死人。”说罢,又盯着水溶,“你每日上朝,与那些大人们,是不是都要依次作揖?”
水溶担心黛玉站不住,伸手托着她的身子。含俏看着不像,忙走过来搀着黛玉,水溶忙缩回手,扶住黛玉的胳膊。见问,摇头笑道:“我一个闲散王爷,上什么朝?再说我也不爱那些个。你不也说,每日与人作揖,不累死人了。”
闲散?这个词令黛玉不由地想起了这个爵位的由来,心中一紧,方才的高兴去了一大半。略顿了一下,又笑着说:“闲散好啊,又有银子拿,又不用去理会那些繁复的国事,每日里逍遥自在,多快活。”说罢,忽地又想起他这次可是因公去扬州的,又问:“闲散王爷也要做事啊?”
水溶微微一笑,道:“是啊,银子可没那么好拿,不过都是一些跑腿的闲散小事。”
“什么样的事叫小事?比如,去我家里宣圣旨?”
“是的,就是这样的小事。”
黛玉瞪了水溶一眼,“保护我们一家来京城也是小事?”早忘了方才要安慰水溶的事了。
见黛玉微微有些愠怒之色,水溶忙改口,“自然不是小事。”话毕,却又有些哭笑不得。
这么一会子,三人已到了大厅,桌子上,碗碟勺箸已摆好,含俏见黛玉越说越远,忙上前安座,又把黛玉按在水溶对面坐了,道:“姑娘,赶紧坐下吃饭吧,今儿可做了您爱吃的清蒸鲈鱼呢,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黛玉很是欣喜,只是心中不免有些奇怪,问道:“哪里来的鲈鱼?”
“中午时,从一个捕鱼的老翁手里买来的。”却不是含俏回的话,而是水溶。
“这江里也有鲈鱼?该不会是骗人的吧?”黛玉倒是有些好奇了,不是说鲈鱼是海里的鱼么?
水溶笑道:“我也没见着,想着总归是鱼,能吃就买了。”
黛玉笑道:“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不过,我想,那些小贩,最是欢喜你这样的人多一些,不然可骗谁去?”
鱼上来,黛玉一瞧,果然不是鲈鱼。不过,黛玉一点也没有不高兴,“果真你被骗了,不过这鱼也不错。”
水溶拿箸拣了鱼肚子上的肉放进黛玉碗里,笑道:“我还以为你只知道吃鱼,活的鱼么,”尾音寥寥,末尾却是一转,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只见过池子里的鲤鱼呢。”
黛玉略有些不服气,轻哼了一声,以箸指盘,道:“这是鲥鱼,长于长江,却盛产于江南,以肉厚味鲜而闻名。其形秀而扁,鳞白如银,肉中多细刺,唇边多米点。性物娇,惜鳞,离水即死。农历五月初才可捕而食之,至今儿,且还是在北边,我们能吃到,也是福气。宋代苏东坡曾有诗为证,‘芽姜紫醋炙鲥鱼,雪碗擎来二尺余。南有桃花春气在,此中风味胜莼鲈。’可见其味美,并不输与鲈鱼。”
水溶只是一味宠溺地笑着,倒叫黛玉没意思,“我还记得,去岁去苏州,还吃过呢,今年倒是第一次吃。”
黛玉道:“你若不是王爷,只怕也吃不到。我们一直在苏州扬州活了这十来年,也没吃过几回。实在太难捕到活的了,离水便死。朝廷每年却还要上进此物,一路进京,十不能存一,真真劳民伤财。”说到后面,黛玉却有些感概。听林海说过,也亲眼见过。为一条鱼而罔顾人命,于今想来,眼中依然酸涩难耐。
二人俱知,太上皇在位时,仁熙二十八年,一次下江南,偶然知此事后,便下令不再上贡鲥鱼,而改以好运送保存的胭脂米。当今登基,也秉承着太上皇的做法。只是上令下不达,皇上是不吃鲥鱼了,偏就有那些为满足口福之欲的人,为了一己之私,暗中命人寻此物送上。当然,其实也不乏那些为讨要上官而献媚的。其中内幕,各有千秋,涉及到的人、事、物,错综复杂,岂能一言概述。
林海亦暗中上折与当今陈述过,只是康乐帝新登基,地位不稳,很多事儿,不能操之过急。黛玉只能理解,却依旧感到气愤。
蓦然想到一个问题,“水溶,你是不是想像你的父王一样,也能在朝堂上一展自己的才能,为皇上效力,为国尽忠呢?”
水溶眉头紧皱,半晌,方缓缓舒展开来,点了点头,虽缓慢,却坚定,道:“是的。”
黛玉追问道:“即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水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半晌,依旧定了点头,这回,却有些沉重,有些不确定,“是。”依旧,还是这一个字。
黛玉问得认真,水溶答得也认真。
只是水溶的回答,却叫黛玉很失望。只是为何失望,黛玉却不知。黛玉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个问题,其中所饱含的深意。水溶却明白了,只是他还不知道黛玉对于他而言到底有多重要。也没有预料到,这两个‘是’字,对他和黛玉而言,又有多重要。他明白且知道黛玉有多么的不喜欢王府的生活,只是他也有自己的责任,他更希望的是鱼与熊掌兼得。他觉着他应该把自己的想法真是的告诉给黛玉,他也有自信能去影响黛玉,他却不知道黛玉有多么的倔强。只是话毕,水溶却并没有预料中的轻松,心中反而略有些不安,对于自己方才的选择,似乎也没了那么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