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里最深处的感觉,往往是最真实的。水溶的不安,他现在不明白,以后会慢慢的去体会。那时,他将会明白,这个朝廷,没有水溶,可以依旧繁盛;而他,水溶,没了林黛玉,以后的生命,将再无生趣可言。
其实,黛玉很想问,“若是我求你,你是不是会放弃这种想法呢?若是我用那三个要求,你是不是会信守承诺而应允呢?”话到嘴边,黛玉忽然意识到,方才的那两个问题,都僭越了。不由暗自嘲笑了一声,“他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关心这些做什么?自己所想要的,不过是嫁一个平凡的男子,过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生活,简单而又幸福……”
“又不是你的什么人”,“嫁一个平凡的男子”,这两句话在黛玉的脑中翻来覆去地扭动着,为什么这两句话会联系到一起呢?黛玉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活了三十几年,并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早已懂得男女之情。不知在哪个瞬间,水溶已深深地驻进了自己的心房,悄悄地生根发芽了。在水溶面前的那种随意,欢喜期待他那宠溺的笑容和无奈谦让的语句,原来并不是一种女性的虚荣心,而是把他印在了自己的心里,为之欢喜为之愁?
一顿饭,二人俱是没了心思,吃得很少。黛玉也没留水溶说话,水溶也没有主动留下来。走时,满腹心思,踢到台阶,几乎摔倒。
这晚,黛玉心中有事,不能成眠。至四更,方勉强睡去,却是一个梦接着一个梦。天色微明,便醒了,却再睡不着。
那面,水溶也是一夜不曾睡过。心中总觉着自己说了错话,细细想了一遍又一遍,却又不觉着有哪一句是错的。
一路到扬州,二人也经常一道吃饭,一起坐在船头看风景,有时也一起说说话,聊聊诗词,兴致来了也合奏一曲。却很少再见到黛玉在水溶面前撒娇、耍无奈,也没了争吵,没了打趣。一切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和睦了,总是笑声不断。然细细体察,便觉着有些别扭,什么东西已经改变了,黛玉对水溶,总是客气而疏远的。自然,这不是水溶愿意看到的,可是,无论水溶怎么的努力,那拳,就如打在一团棉花上,让人别扭、痛苦而又失望。
这一日,到盂城码头时,已至申时,离扬州不过一日的路程。
黛玉正歪在房里美人塌上看书,含俏看了眼窗外,见岸上人烟阜盛,不禁叹道:“没成想,不过离开不到一年,却总觉着有些物是人非。上次咱们进京时,经过盂城,总觉着没这般繁荣,只是不知道扬州这会子又是个什么样儿?”
听言,黛玉想起了少云,想见又怕见,也是一声叹息:“也不知二哥在镇江这几个月,吃得好不好?住得好不好?丫头婆子是否尽心?”想得越多,眉头越发的皱了起来,“那些门子,也不知品性如何?”
听黛玉一说,雪雁也是有些担心。却强笑着劝黛玉,“姑娘不必担心,都是老爷夫人千挑万选出来的,定不会有错。”
黛玉紧锁的眉头皱得越发的紧了,叹了一声,道:“我也知道,只是他们有的年纪太小了,官场又是个吃人的地方,哪里保得住每一个都一直忠心。”
船晃悠了一下,黛玉手中的书滑倒了地上,含俏忙上前拾了起来,顺手拍掉了上面的灰尘,看了窗外一眼,自语了两句,“莫不是要停船?”话音还未落,便看见船慢慢的靠近岸边,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是少柏。果然是要靠岸,水溶的意思是在这里歇一夜。
黛玉示意雪雁打帘子,让少柏进来。黛玉只是略抬了抬身子,见少柏进来,黛玉指了指一旁的绣敦,道:“高洁哥,请坐。”
见少柏坐了,黛玉方问:“天还早,怎么就不走了?可是船上的口粮没了?”
少柏摇了摇头,道:“北王爷只使人过来说了一声,并未说缘由。”顿了一下,又说:“过了盂城,后面连个像样的码头都没有,北王爷想是虑着姑娘歇息不好,便在盂城歇一晚,明日一早启程,下午便能到扬州。”
黛玉点了点头,道:“哦,这样啊。”猜不透水溶的心思,也不想去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想到要到扬州了,不禁高兴起来,又笑道:“明日到扬州便与他分开,咱们不上岸,直接去镇江,好久没见着二哥了,怪想念他的,高洁哥定是也很想吧?”
少柏只是笑笑,道:“有什么好想的,能为百姓做点子事,那是他的福气。若是知道他没好生做事,辜负了老爷的期望,没了林家的体面。便是欺主,我也定不饶他。”但是他眼中的期盼,想念以及担心,没能逃过黛玉的眼睛。
少云虽然一直长在林海身边,与少柏的兄弟情分却是一点儿也不少。他可以不怕林伯,甚至敢和林伯做对,却很怕少柏。少柏可以追着他跑半个苏州城,只因他小时候去买千层糕,最后却空手回来。后来才知晓,原来那一日,少云买了千层糕回来,却碰上了一个小花子,饿得奄奄一息,小小年纪的少云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便把千层糕送给了那个小花子,甚至连身上的零钱也全给了她。
那个小花子便是雪雁。那一年,她才四岁,少云八岁。小小的雪雁已知道谁是好人,少云给了她吃的,她便偷偷跟在少云后面,一路跟到了林府。就这样,她进了林府,一直跟着王嬷嬷,后来又跟着去了扬州,作了黛玉的陪读丫头。
黛玉不由地想起了这件事,抬眼看了雪雁一眼,笑道:“也不知道二哥现在还怕不怕高洁哥,不过,若没有高洁哥,我也就少了个贴心的姐妹了。”
几人均是听明白了,雪雁满眼含泪,却是笑着,哽咽道:“若不是二爷,我也不知成了哪里的孤魂野鬼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每日锦衣玉食。屋里的嬷嬷姐姐们,多让着我,便是朝阳她们几个小些的,也是你敬着我,我敬着你,和和气气的,尤其是王嬷嬷,更是把我当亲生女孩儿一般。姑娘又疼我,教我读书识字,竟比一般的大家小姐也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