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道:“花车是要绕城走的,我哪里走得动?不若到张府附近找个茶馆坐坐,待花车到了,我们去看莹姐姐进张家的门。”说着,便见跟着的小厮陆陆续续走进来。
一众人与送亲的人群反向而行,显得格外的突兀。走着,走着,黛玉才真正的意识到月莹已不在林府,不能再如从前,每日朝夕相处。
许是察觉到黛玉的情绪,林涛忽然开口说:“我们两家也是世交,文静、惊云两个与含日都是从小儿一起长大的,品性也清楚,又有大姐姐在,自不会委屈了莹儿。”
黛玉轻哼了一声,冷声道:“这世上,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却又说什么贞女不嫁二夫。再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有什么意思。”也不知怎么回事,黛玉的话就这么冲口而出。
显然,这番话吓着了林涛。他瞪着黛玉看了半晌,出人意外的没有反驳,只是低头慢慢地踱着步子。二人各想着自个儿的心思,都没有说话。
张府附近的聚贤雅叙是苏州文人雅士最爱的地方,林涛和黛玉要了一间沿街的雅间。茶博士上的是谷雨前的西湖龙井,揭开碗盖,淡淡的茶香在屋里弥漫。黛玉拿着盖子,轻轻地拨了几下浮茶,抿一口下去,微微的苦涩在舌尖盘旋。黛玉不由地想起了船上的那杯茶,怕就是男女之情的味道吧。
林涛忽然说:“你才多大的年纪,也不怕羞,那些话也说得出口?”说着,林涛的脸不自然地红了,略顿了一下,又恶狠狠地说:“只是这些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万不可叫旁的人知道。”说完,又撇过脸去,小声地嘀咕了两句,“不过,也有一两分道理。”
此刻,黛玉回想起那时说的话来,却又有些后悔。有些话,是不该说出来的,并不能改变什么,只是叫听见的人平白的难受罢了。
黛玉忙摆了摆手,讪笑道:“我只是随口说的,当不得真。”听到他最后一句话,却又有些欣喜。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敲门声,雪雁开了门,方才斟茶的茶博士端着一个盘子站在门外说:“二位爷,这是您要的五芳斋的点心。”
雪雁接过盘子,随手取了一串大钱给他,笑道:“多谢你跑这么远的路买来,这钱给你打酒吃。”那茶博士接了钱,作了个揖,欢欢喜喜地走了。
黛玉记得她并没有要点心,想是林涛点的,心中很是受用。忙拣了一块糕吃了,又赞了几句,“还是咱们苏州的点心好吃,对了,大哥去了成都,说是离小爷爷那里并不远。四月他来信时还说已去过小爷爷那,你可见了他?”
林涛点了点头,说:“见过了,还记得原先在苏州时,他还那么瘦小,看着也十分蠢笨,几年不见,都比大哥还要高了,我还只当他得了大哥的真传。前日惊云回来,和他说了几句话,却是一个比一个强,我再是比不过了。难怪父亲说大哥会识人,家里再无人能越了他去。”说起林海,林涛满眼都是敬慕,眼中神采飞扬,看起来才有一个十二岁孩子特有的活泼之态。
黛玉笑道:“我还以为你就认为自己天下第一呢,也有认输的时候。”
林涛红了脸,原先小时候说的儿话,黛玉却是记得清楚,呐呐道:“不过是小时候说笑的话,当不得真。”说着,又转移话题,指了指黛玉,道:“你一个姑娘家的,以后还是不要这么穿了。叫外人认出来,成何体统,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大哥初入京,在天子脚下也十分为难。”
听着林涛老气横秋的话,黛玉不由苦笑。从小到大,每见着,林涛必是要说叨一番的,不是这里就是那里,且总能找出正当理由来。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理由越来越合理。黛玉连连摆手,道:“罢了,我知道了,多大点年纪,每日里罗哩罗嗦,也不嫌聒噪。”
正要再说,忽闻有音乐声、鞭炮声由远及近。雪雁忙推开窗户往外瞧,扭头看着黛玉和林涛二人说道:“莹姑娘的花车到了。”
黛玉心里纳闷,这才没说几句话呢,怎么就到了。抬眼看了眼窗外,太阳果然已挂在正中间了,知是路上走了许久,难怪腿脚酸胀难耐。
林涛道:“到哪里了?”
雪雁道:“不过一两盏茶的时间就到。”
黛玉忙起了身,道:“我们这就走吧,只怕赶不及。”
林涛道:“倒是不急,进门时定是要拦门的。”
黛玉果然停下,疑惑道:“拦门?做什么?”
那面雪雁说道:“小老爷说起,奴婢倒是记起来了,原先嬷嬷说过,花车临门,邻人乡亲要上前索取吉利钱,可热闹了。”
几人说着话,下了楼,到张府门前时。府门大开,那里已围了一群人,张晗一个站在正中间,笑看着花车来的方向。不知是不是谁打趣了他,脸上微微有些红晕。林涛和黛玉站在外面,林涛是个奉行君子之道的人,自是不肯失了体面挤进去,这一路,更是把黛玉护在身后,不许有人碰到黛玉。
黛玉心中着急,垫着脚瞧了半天,眼看着花车就要到门前了,忽地看见一个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忙拽了林涛和雪雁两个跑过去,拦着那人,见确是张卓,忙笑道:“果然是你,快领我去前面看看。”
张卓今年才十岁,第一次看见黛玉穿男装,一时没认出,正要发怒,听见黛玉说话,见声音熟悉,再细瞧瞧,才知是黛玉,圆睁着双眼,指着黛玉,“玉……”
黛玉忙上前捂住他的嘴,四下看了一眼,都急着去看花车,并没注意这里。黛玉松了一口气,把他拽远了有些,小声道:“回头表哥亲自做了‘果冻’给你吃,好不好?”说罢,眨了眨眼。
小家伙对那东西很感兴趣,不过黛玉忘了,当日可是把方子一并送给了他。当下张卓只是撇了撇嘴,“那东西,我都吃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