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你刚刚的电话是被辞退了?”
司机脸上难得有了表情,给自己也点了一根,有些刺鼻的烟雾喷吐出来,消散在空气中。
苏生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那看来我们两个差不多,回去我就得交辞职报告,还必须态度诚恳,见了鬼的感人肺腑。”司机自嘲的笑了笑,把打火机递给苏生。“算是同病相怜吧。”
生疏的将香烟咬住,点燃。
辛辣的烟雾刚吸入肺中,他便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过苏生没有丢掉的意思,而是一口一口的抽着,任由自己眼睛被烟雾熏得通红。
“这里以前是挺繁华的地方,建了好几个小区,人来人往的。”司机蹲在旁边,弹了弹烟灰。“脚下这个地方是很大的一个公园,不过只是十年,便什么都没有剩下。”
“时间会打败很多东西。”
苏生按灭了手中的烟头,放入了外套的口袋里。
这时候,不远处驶来了一辆有些老旧的拖车,车尾的排气管喷涌着漆黑的烟雾,仿佛随时都要散架了一样。
司机站起身,弹飞手中的烟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好歹算是认识了好几年,但今天却是头一次聊了聊,说实话.....”他理了理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似乎努力让自己看上去精神一点。“聊得不是很高兴,毕竟对于我们俩来说是失业的一天。”
苏生听闻后苦笑了一下,也站起身来。
只见那辆老旧的拖车挺在了两人面前,一个看起来年纪很大的小老头从车上跳了下来,熟练的从车座底下抽出绳子,丝毫没有理会两人的意思。
司机连忙从兜里拿出烟盒递了过去,然后有点眼巴巴的跟在他身后绑好绳子,将巴士连接在拖车后面。
小老头看起来脾气很大,除了接过司机手中的香烟,并没有理会他,甚至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不过工作服胸前的位置挂着一个身份牌。
二级维修员:刘工
固定好车辆后,司机坐回到了巴士的驾驶位置上,摇下车窗对着苏生挥了挥手。
“忘了跟你说,本人是安城本地人,住在C区的榆树街,有机会见面的话我应该还能请得起你吃顿我们楼下的拉面。”
苏生笑着应承下来。
两辆车慢慢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那里清晨的太阳刚刚爬上山头,阳光洒落下来,让眼前的这片大地泛起生机。
没有人生来沉默寡言,只是被生活压抑得麻木不堪。
苏生直接坐在了草地上,手撑着身体看着远处的山丘峻岭,一个人静静发呆。
自己上次是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放空的。
好像是刚刚从学校出来的那段时间,也是如现在这样,一个人独自在角落里发呆。其实没有想象中那样压力山大,生活总是要继续的,从来没有说把他逼到绝境。
早已习惯一个人的独处,反而进入了社会后感到无所适从。
草地不远的位置有条溪流,哗啦哗啦的水声从那里传过来,听起来让人格外心安。
水不算清澈,也没有什么鱼类,一些嶙峋不平的石头遍布在水底。
苏生在溪边蹲下身,水面映照出一张苍白的面孔,看起来疲惫不堪,就好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一样。
这不由让他想起了那个噩梦。
还有莫名没有上班的七天时间。
难道自己遗忘了什么东西?
苏生脱下鞋,将脚泡在了溪流里,冰凉的溪水在脚面流淌而过。
溪流很浅,可是水底的溪石长满了湿滑的青苔,不出意外的让苏生差点摔了一跤。伸手扶住边上的有些尖锐的石头,才让身上的衣服免予湿透的风险。
有点点鲜红流入水面,很快便被水流冲散。
原来左手手心被石头割开了一道不小的血口,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倒霉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不能让自己消停一下。
苏生有些自嘲的苦笑。
还好血口不算太大,从草地里拽了几片草叶擦拭了一下,好歹止住血。
然而让苏生意外的是。
为什么他感觉不到疼痛呢,哪怕是一丝丝都没有。
将左手置在眼前,头顶的阳光透过手心,里面的筋络血管清晰可见,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看时间差不多,苏生离开了这里,步行了大概半个小时,便出现了城市的轮廓,条条街道蔓延到视线的尽头。
虽然已经被公司开除,但应有的离职程序还是要办理的,交接手中的工作,领下这个月的薪酬。没有都市故事中的崎岖离奇,这是一座已经步入轨道中的城市,人们如工蚁般忙忙碌碌,驶向清晰可见的未来。
离开的时候大概过了一个小时,接过财务结算的薪酬,把戴了五年的工牌交了过去。
对于苏生一个星期没有过来上班的事情显然没什么人感兴趣,走出门的时候想给公司里的朋友打个电话,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这个想法。
发了条信息,把情况大概说明了一下,至于为什么没有来上班,连苏生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公司附近还算是繁华,随处可见一些摊贩,热气腾腾的蒸炉散发着香气,勾人腹饿。
有一家卖拌粉的苏生光顾的次数不少,彼此之间早已熟悉,这时候高峰期早就已经过去,看不到什么人流。
店老板笑着问苏生是不是老样子,得到同意后,很快便端了一份拌粉过来。
“你的手怎么回事?”
店老板注意到苏生手上的伤口,连忙从旁边桌上拿过来一包纸巾。
“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都没感到疼。”苏生笑了笑,掰开一次性的筷子,翻动碗里的拌粉。
“瞎说,这么大口子还不疼?当我年纪大了好忽悠呢,旁边不是有家医院吗,等会赶紧去包扎一下,别一不小心伤口发炎了。”
苏生笑着应承下来,这时候有其他客人光顾,店老板叮嘱了一会,便离开招呼去了。
摊开手心,看着那道不浅的伤口,边缘有些干枯,让他不由想到小时候干旱开裂的田地。用纸巾挤压了一下,里面已经没有血液流淌出来,也没有感到疼痛的存在。
苏生坐在位置上沉默了很久,等到店老板送走其他几个客人,才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匆匆结钱离开。
这个时候的医院里面没有什么人,头顶的风扇慢悠悠的旋转,前台是一个年轻的护士,不过似乎昨天晚上的睡眠不是很好,看起来有气无力的样子。
给苏生简单包扎了一下,也没有让他买什么药,这样的小伤口消消毒便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见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有点不对,建议他去做一个简单的检查,反正也要不了多少时间。
身上白大褂有些泛黄的医师将苏生的检查报告放在了桌子上,推到他的面前。
看这医师凝重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苏生竟然有松一口气的感觉。
真是让人疯狂。
失业再丢命吗?
然而报告并没有什么问题,大抵都是一些由于生活不规律导致的。
“怎么,发现自己身体没什么问题感到很意外?”
医师诧异道。
“怎么会。”苏生苦笑道。“只是老觉得自己身体出现了什么问题。”
“大概是工作压力太大了,要学会劳逸结合,该休息的时候还是要休息的,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医师拍了拍苏生的肩膀。“现在你们年轻人就是压力的问题,要是精神上出现了什么问题,可不是我们这样的小医院能够解决的。”
“到时候变成一个神经病了。”苏生自嘲道。
“一个人如果真的出现精神病的症状,那完全就如同换了人一样,不要多想。”
医师将报告递给苏生。
“我还有其他事情,今天就到这里吧,实在放心不下可以去看看心理医生。刚好在旁边榆树街有一家名声不错,值得推荐。”
“麻烦你了。”
医师匆匆离开。
苏生看着眼前厚厚的报告苦笑,把费用缴清打算离开的时候,身上电话响了起来。
赶到公司的时候,便看到同样交了工牌结完薪酬出来的朋友。
袁合。
“你先别自作多情脑补什么剧情,我是因为看科长不顺眼,前几天把他打了一顿而已。”身材有些发胖的他将从办公室搬出来的杂物丢进垃圾桶里面,然后拍了拍手坐在拌粉店的座位上。“当然了,作为这么多年的朋友,我对于你被开除的事情还是有些义愤填膺的,也不排除我是为了你揍了科长一顿。真想要报答我的话,有什么赚钱一点的事情可以介绍给我。”
“我还等着你给我介绍呢。”苏生没好气的说道。
“你还别说我这里真的有。”袁合笑了笑。“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冲动把科长打一顿,我忍了他整整三年,真忍不住的话早就打了。如果没有找好退路,我会像个傻子一样被赶出来?”
说着用力搅拌了一下桌上的拌粉,低头猛吃。
“一个星期。”
袁合嘴里嘟囔的说道,费力的咽下嘴里的东西,当他抬起头的时候,眼神格外的凶狠。
苏生不由想起了小时候看到过的野狼,被人驱赶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眼神。
就好像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