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只带着我,妹妹还不能出门,所以母亲待在了家里。
车里的气氛依旧凝重,父亲刚刚从老姚那里得到我注意力不集中、成绩下滑的消息,再加上眼前的事,更不愿意开口了,我也不想多费口舌,带着耳机,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绿横条发呆。
车停在了路边,我们顺着一条小巷走进去,两旁是形单影只的路灯和张着许多口的红墙,几株不知名的植物从那口里探出头来,向小路张牙舞爪,仿佛有遮蔽它的野心。
来到老屋,对联在墙上,字大多缺胳膊少腿,不是这里缺一横,就是那里缺一竖。门是敞开的,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字,一位老人坐在客厅的竹椅上,一旁是我的大伯——爷爷的起居负责人。
“回来了?”
“回来了。”
兄弟俩坐下,攀谈起爷爷的病,家中的收入,我的成绩等等。爷爷在一旁,即使听到我们叫他,也没有任何反应,目光呆滞,眼睛间或一轮,下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坐着也始终扶着拐杖,静静的,似乎在倾听自己儿子们的对话,又似乎在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
“三头两头地哼哼,现在人也不认得了,看我都好半天认不出。”。
“没办法,谁叫你是大哥呢,你又住在这里,儿女都成了家,无事一身轻啊。”
“拉倒吧,每个月那么点钱,不够用的。”
“你少搓麻将,钱不就有多的?况且还有老娘帮你。”
“我搓几把过哈子瘾,这都不行了?老娘也是病秧子啊,帮不了忙,现在还在屋里困着呢。”
这时,爷爷颤颤巍巍地站起。
“爸!奏么司?”大伯问道。
“尿、尿。”
父亲示意我去,但大伯已经把爷爷扶起,对话也中断了。
“哎.......哟,哎.......哟。”爷爷直哼哼,在搀扶下向厕所走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父亲,父亲呲溜呲溜地吸着滚烫的茶水,我起身,走向了院子。
院子里划着一小片地,用碎砖头隔着过道,这里原本种着一点蔬菜,现在只有杂草。窄窄的过道旁种着一颗半人高的盆栽,一旁,两个小凳绕着一面石桌。院子屋角本有一个燕窝,但黑乎乎的印记成了新的接管者。
我察觉到后头有声响,一回头,奶奶扶着墙走出了房间。
“你……回来啦。”她的眼里闪烁着喜悦。
“嗯,奶奶。”我不自然地回答。
“来,来,来。”她的手臂尽最大努力急切地挥动着,就像风中被吹动的枯枝。
我走了过去。
“来,上楼,我给你占一卦。”她拉住我的手,试图往楼上拽。
父亲走进院子,看见了这幅景象。
“妈!你干嘛?”
“细孙儿回了,给他占一卦。”
“你歇着!年龄这大,摔着了不得了!”
奶奶没理他,径直向斑驳的楼梯走去,我不好挣脱,父亲走来,想要拉开,但奶奶的执拗不得不使他放弃,他只好在一旁紧紧地跟着,避免有什么闪失。
二楼,因为四个子女的相继搬出,已经空空荡荡了多年,只有一两个房间放着东西,其中一个便放了尊菩萨。一旁的扶手像拼图镶嵌着,有的露出一条巨大的死蚯蚓似的钢筋。
三人来到房门前,“吱——”门拖着长音被打开了,里面摆着菩萨、蜡烛、贡品,还有占卜用的牛角卦,黄色的火苗在蜡烛中跳跃着。奶奶伸手去拿牛角卦,“来,来,来,乖孙儿。”她招呼着我。
这样的场景,我已见过多次了,每次回到老家,奶奶都会拉着我来占卜一番,直到占卜出好兆头,她才会心满意足地停下,口里念念有词:“我这乖孙能上好大学哦——健健康康哦——平平安安哦——”
我对这类无聊的游戏仪式已经感到厌烦,祈求保佑的台词,求神拜佛的动作,牛角卦摔在地上分成两半的声音,一切看来只不过是顽固的迷信。但父亲在一旁,我也不好走出去,只得耐着性子看完这场拙劣的表演,接过一双颤手递过来的,祝福过的食物。“有用的,有用的。”奶奶笑着。
下了楼,爷爷已经坐在了竹椅上,神情依旧没变,大伯和父亲又攀谈起来,大概是各倒苦水。我无心听他们的对话,起身向书房走去。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毛笔因日久不用,在一滩黑色中凝成了一根大的针,纸张随意地铺着,有的写着工工整整的几行小字,一副镶着金框的老花眼镜摆在一旁。屋子里其他的空间基本上摆满了杂物。环顾四周,“没有网啊......”我心里想着,“手机也用不成了。”走了出去。
父亲与大伯关于爷爷的费用问题由讨论演变成了小型争吵,最后被奶奶制止。父亲没有留下吃晚饭,丢下一句“照护亲爹亲妈还想挣钱?!”便带着我匆匆离去,离开了这栋我来的次数不多的老房子。
回到家,父亲的脸上沉重地要拧出水来,我知道大事不妙。我一声不吭地向房间里走去,企图在父亲未觉察到时躲开他。
“你过来!”客厅里一声响。
我刚要迈进房间的腿缩了回去,来到了客厅。
“你这段时间在干什么呢?啊?考这样个破名次!”
我没出声。
“天天想什么你?这么好的平台,你他妈就不知道认真学?”
.“你要考这x样,以后不消读书的,你看看你同学,心里没点谱吗?”
“你看看人家张天行,你和他隔一百多分!”
“你总和第一名比,你行你上啊。”我回了一句。
“老子要是能替你上多把年前就上了,还像你现在这样不努力?”
“哼,你晓得个什么,只知道看分,题你看的懂?”
“老子只晓得你补课都打了水漂!”
一个巴掌“嗖——”的一下打在了我的脸上,我的头也因受力而一扭。
“你只晓得打人!”
“老子是你爸,打你天经地义!”说罢,他又拉扯了几下我的耳朵。
争吵不可避免地爆发了,在一通大吵大闹后,我流着眼泪进了房间,锁了房门。
门外狂狮般的咆哮渐渐平息。
我趴在床上哭后,脸还是火辣辣的疼,觉得憋屈,觉得困惑,觉得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