倔强地不让眼泪掉下来,他也想歇斯底里地咆哮,可那样,只会让自己是个笑话。
王婉看着余夏猩红的双眼,嘴巴几度张合,说不出话来,无力地流下眼泪,她到底有什么资格这样对他,她才是最大罪人。
余夏平静下来,收拾桌上的杯子:“你走吧,去找警察。”
王女士最终还是没说出话来,稳着颤抖的身子再度将余安抱在怀里。
“我,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坐一会,我一会就走,现在回去你爷爷奶奶肯定要说,你爸也在,我,我一会就走。”
余夏没有回答,安安静静地洗杯子。
“余夏,你能不能帮我去买碗馄饨,安安还没有吃饭,她喜欢吃小馄饨,我看巷口就有人推车在卖,你能不能买一碗回来,吃完我就走。”
余夏看了眼窝在她怀里憔悴的余安,身上大大小小的青紫看上去很是狼狈,没有接王女士递过来的,皱皱巴巴的十块钱,拿上外套和手机就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很是不安,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像有无数只蚂蚁在啃噬心脏,不疼,只是让他感到极度不舒适。
兜里的手机震动一下,是小姑娘给他发的消息,一张天空的图片,红灿灿的,像火山把人包围,暖暖的。
提着小馄饨回到七楼,刚过拐角,就听到余安近乎咆哮的哭声,余夏心里一紧,连忙跑上去。
只看到王女士箍着余安,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余安在她怀里做无谓的挣扎,原本就因为疤痕丑陋的脸庞此刻更是狰狞。
余夏慌了,他想起当初他这样时,那个小姑娘该有多么害怕,又是多么地勇敢,他甚至不敢面对。
他曾无数次觉得,他离死亡是那么近,他甚至还主动靠近过死亡,可现在,当死亡就在在他面前,他觉得死亡太遥远了,遥远到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敢往前迈一步,他看到她眼中的决绝。
王婉回头看余夏,眼里是从未有的轻松和对余夏无限的愧疚,余夏看不懂她眼中的情绪,他只觉得恐怖。
王女士说:“余夏,我对不起你,我不求你原谅,下辈子你就要再遇到我了,不要怪安安,我才是罪人,对不起。”
余夏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他想要阻止,但怎么也阻止不了,他眼睁睁看着王女士带着余安在他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他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看着他们消失在眼前。
卡在喉咙的那个字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不听话的往外跑。
手里的袋子蓦然就松了,看着散落一地还冒着热气的小馄饨,他突然想起。王女士不让余安随便吃外面的东西,嫌不干净,总是不嫌麻烦的亲手给她包。
无力地靠在墙上,慢慢滑下去,慢慢的,由苍凉的哭变成悲凉的笑。
他突然又懂了,他觉得生活真是太可笑了。
姜眸看他不回答,也不打扰他,干脆也坐在那里等黎明,看日出。
她不知道要多大的心理承受能力才能让他坦然的面对妈妈与妹妹的死亡,她不会觉得他是个无情的人,她看过他眼里的孤寂,她更愿意相信,相比爱,他曾经一定经历过让他即使面对死亡也无法释怀的事情。
她不能做什么,能够陪着也是好的。
长这么大,姜眸还是第一次看日出,她看向旁边的人,黎明的光散落一地,少年眼里却没有光。
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总显疲态,或是眼神空洞,在沉思。
她静静地看着,看太阳升起。
“我妈妈叫王婉,妹妹叫余安,她是小时候被拐卖到他们村的,大了就嫁给了余有为,连个婚礼都没有,然后就生了我。”
这是姜眸第一次听到他讲自己的事情,静了神,不放过任何一个字。
“余有为年轻的时候出来打工,打架被经纪人发现,成为了职业的拳手,后来出事就落魄了,王女士说余安是她捡来的。”
“呵,这话真是说给鬼听,别人常说,余安和她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说余安要吃小馄饨,要我去给她买,我去买了回来,然后他就带着余安跳楼了,当着我的面。”
“你说,世界还是挺大的,她怎么就选我这里呢?”
“不是,是因为,因为。。。。。”
姜眸对上那双自嘲的眼,再一次,她答不上来话。
“我知道。”
“因为她不在乎我,她无所谓我,她说她对不起我,可她从来没有为我着想过。”
少年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警察说,余安体内安眠药成分过量,神志早已不清,所以,王女士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我救余安。”
“她只是,想让我一辈子良心难安,一辈子满怀愧疚。”
可是她忘了,少年余夏,早已没了那颗心。
姜眸无法理解她母亲的行为,她只是心疼余夏那份孤独,那种天大地大,却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容下他,孑然一身的孤独。
轻轻拉过少年的手握在手上,蓄满泪水的眼眶也不敢让他看到,守护这一份脆弱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用纸巾轻柔地替他擦去尘土,小心地避开被烫的水泡。
“你不要成为那样的人,如果你恨那个人,你就成为他最羡慕的那种人,不要伤害自己,你还年轻,最脆弱的是生命,最有利的武器是时间,最爱的应该是你自己,不要成为那种你讨厌的,自暴自弃的人,有些人,活着比死去更痛苦,但活着,总会有希望。”
“余夏,我希望你不要成为那种放弃自己的人。”
余夏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人跟他说要爱自己,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爱他自己,因为爱他的人太少了,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关怀,都有可能成为最爱他的那个人。
他看着小姑娘埋下的脑袋,她有淡淡的鼻音,明明那么想哭却一直隐忍着。
他突然想把心里一直没说的话都讲给她听。
“小时候,余有为打我的时候,王女士就抱着余安躲得远远的,为了不殃及余安和她自己,义无反顾地把我退出去,我总是默默成为那个挨打的人。”
“有一年冬天,我挨了打发了烧,可难受了,可是没有一个人搭理我,我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不敢哭出声音来,蒙着被子,就随眼泪那么流下来。后来我自己去诊所开了药,没有钱,只开了一天的量,一顿分成两顿吃,总想着这样我就吃了两天的药,病肯定会好的,其实都是骗人的,那一次,我病了两个星期,反反复复的,总不见好。”
“初中的时候,其他同学都住校,就我没有,我去外面打零工,那么小一个,哪里有什么工作可以做,我就去小餐馆,帮别人刷碗,人家看我干活可以就把我留下来,管我一顿饭,后来做久了,可以做的事情就多了,刷碗,当服务员,送餐,有时候还能去炒两个菜,经常忙忘了,就吃客人的剩菜,慢慢的,人家看我勤劳就给我发工资,每学期的书本费也就凑够了。”
“后来,余家二老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在餐馆打工,有一天,我从餐馆帮完忙回家就是余老婆子一顿骂,说我没良心,吃独食,要我把工钱全给他,我自己打工挣的钱在她那里成了吃独食,我气急了,可我什么也不能做,钱都被她搜了去,她从厨房端了一个碗出来,里面就几块锅巴,几块水煮萝卜,她说这是我拿钱买的,我已经这么大了,不能白吃白喝,别人家的父母总怕孩子吃不好,我却成了白吃白喝。后来,我每个月都要给她钱,美名其曰我的伙食费,可她似乎忘了我几乎不在家里吃饭,如果我生活费给晚了,他一定会去学校和我打工的地方闹。”
姜眸安静地听着,这是属于少年的故事,可是,不该是他应该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