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总以为她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事实上本来也就如此，鲛人和人族之间似乎隔着天堑。天真的她以为所谓情爱可以跨越一切，直到最后被缚妖索穿了琵琶骨钉死在地牢里的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人对于族群的认知是那样顽固且残忍。
李炾盘膝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右眼皮一阵一阵的跳动。人族迷信着说什么“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李炾倒有些不屑一顾。他想着能有什么灾祸，大概也就是被爹娘发现自己卖身给了一条无耻白龙，最多不过挨顿打，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他想着真正幼年时期听过的那个故事，那个扛了三百六十九道雷罚打上天界生吞了天帝一魂一魄的白龙，名字里似乎也带了个渊字。他笑了笑，应该只是巧合，那条白龙多勇啊，怎么可能是那么一副市侩又卑劣的样子。就这么一件值得担心的事，别的又能有什么呢？
又能有什么呢？大概就是在他禁足被爹娘解了，也说了自己卖身的事，结果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李炾不禁有些沾沾自喜，他翻了墙头去看隔壁的明珠练舞，六月份的无忧花开地正好，一丛丛一簇簇像是绽放的火苗。长长的水袖划过粼粼的水面，墙头上的李炾看花了眼。
“喂，小明珠！”他从墙头上跳下来，稳当当地落在无忧树树下的青石台上，“我就要走啦。”
明珠抬头看着他，大大的眼睛里干净澄澈，没有一丝杂质。“阿炾你又要上战场了吗？”
“那不是，”李炾故作潇洒地甩了甩刘海，“我被一个高人收徒啦，要跟着那个高人云游四海去啦，你可不要想我啊！”
明珠听着这话叉起了腰，站在池塘边指着他笑骂:“看你得意的样子！我怎么可能会想你，你可别自以为是了。”
李炾看着明眸善睐的小姑娘，眼角突然有些酸涩，“我给你唱首歌吧，就之前我上战场的时候，那些老兵教我的。”
“你不会是觉得这首歌你唱的太难听了所以一定要把我荼毒一遍吧。”明珠露出怀疑的眼神，一如当年被李炾拿着虫子却骗她是糖果的模样。
“君道江水复东流，载落英，送行舟；倏忽百载红颜皱，光阴几时休……长风万里，远山秋雁正成行；欲上青天，与仙共揽白玉京；手握北辰星，桃源入酩酊；哪管身后千载名，来去皆随心。”悠长又有些苍凉的歌声悠悠回荡，明珠眯着眼坐在池塘边的青石板上，池塘里彩色的小鱼欢快地游动着，李炾想着，要是真能像这首歌唱的那样就好了。无忧无忧，愿你无忧。
李炾离开的那天，桂花的香气飘满了洛阳城。隔壁明珠新做了桂花糕，端上桌之前数了数少了那么三块。明珠以为是被自家养的贪嘴的鹦哥儿叼走了，也没太在意。已经出了城了李炾摸了摸胸口处略略鼓起的小布包，颇有些满足地笑了起来。
后来呀，李炾不知道的是，他右眼皮跳动的那段时间新皇选秀，明珠瞒着爹娘偷偷把自己的名牌递进了宫。选人的小太监挑花了眼，明珠稀里糊涂地就进了宫。进宫那天明珠回头看着宫门外长长的街道，街道旁青砖绿瓦的宅邸全是被金灿灿的桂花泡透了的香气。
进了宫的明珠眼睛亮晶晶的，一颦一笑全是不谙世事的天真。旁的世家出来的小姑娘学了成套的宫斗心计，什么也不懂的明珠时常就成了其他人的笑料。明珠不懂为什么这些小姑娘明明看上去一副良善的模样，背地里却能做出阴险恶毒的事情。她在晚上熄灯睡觉前常常怀疑着自己进宫是不是个正确的选择，然后又想起那年大雪初霁，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上气势逼人进城的裕王，少女不识愁滋味，一腔春心和孤勇像是凭空而生无穷无尽一般。
新入宫的秀女每天有大概半个时辰的自由活动时间，虽说是自由活动，活动范围大概也就是储秀宫和御花园的一小部分。御花园的那一片划给秀女活动的地方，是宫中主子们罕去的区域。虽然少有人去，但是内务府仍然将此处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见枯枝败叶，也不见萧瑟凋零。明珠最喜欢角落的一株凤凰木，夏天的时候会开出一树火一样鲜艳的花。那是一株娇气的树，看护的小太监跟明珠说，每到冬天，这棵树要移到温室小心照顾着。太上皇讨厌这棵树，太皇太后却颇感兴趣，恰而太皇太后喜静，故而虽然是棵珍惜的树种，却只能立在这少有人来的地方。
那天已是皇后的苏家小姐心血来潮逛到了这里，突然就看到了树下垂首坐着的明珠，苏皇后停下了脚步，树下的明珠轻轻哼着李炾唱给她听的那首歌，声音淡淡的，有一种别样的忧伤。皇后总觉得看她有点眼熟，也难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小姐，就算是成了皇后也没什么时间去了解一个商贾之家的小姑娘。宫中事务繁杂，皇后倒觉得有这个小姑娘唱曲儿也不错，明珠就这样糊里糊涂的进了凤仪宫。新皇对这位皇后倒是极为宠爱，一个月中几乎三分之二的时间都要宿在这里，躲在偏殿的明珠偷偷看着身着帝王龙袍的皇上，眼神中透露着憧憬的光芒。
#########################
“三可不是什么好数字，”老板拈了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又支使我给他倒了杯桃花酿，“一酬你我青梅竹马，二酬你以自由救我，三酬你以性命渡我。”
我愣了愣，低头扒拉了一下手底下的布匹，有些疑惑地看着老板。
“呵，木头脑袋。”老板拍了拍手上的碎屑，从胸口处取出块有些陈旧的丝帕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颇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哪来的资格嘲笑别人呢，大家都不过是斗不过罢了，这天这地这人心，谁都叫不醒装睡的人，不过是不甘心而已。”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有些事你就不要细问，打破砂锅问到底这种事是老板最讨厌的，就像某个名字，一提起就会被老板丢进水里泡足七七四十九天，一想起来就心疼我那被水冲掉的毛。要秃了要秃了，秃毛鸟是世界上最丑的东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