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下的季节变化似乎比旁处慢一些,旁处萧瑟的秋风吹起的时候,悬崖下紫薇开成了海。姜子褚沿着那条水流湍急的河往下游一路找去,岸边开满了蓝花楹,他看着那一丛丛浅蓝色的小花,心底的戾气越来越重。
最前方探路的人突然传了回信,在山谷尽头处似有人迹。姜子褚的眼神亮了亮,连忙提速向那处赶去。
远处有一座高数丈的山壁,探路的人回信说的地方就在那里。姜子褚不自觉的又加快了脚步,树丛掩映下一个檐角逐渐露了出来。随着他逐渐靠近,那座建筑逐渐显露出全貌,四周的檐角高高飞起,下面挂着铜质的风铃,许是经历风霜的缘故,铜铃上挂了薄薄的一层绿色锈迹。外面的围墙用青石砖搭起,上面覆着一层碧绿的爬山虎,正门处紧紧地关着,门上的朱漆斑驳,门上的牌匾有些褪色,烫金的字已经脱落地不成样子,只能依稀辨别出最后一个“寺”字。时间在这座寺庙上留下的痕迹那么重,处处带着陈旧和岁月打磨的印记。
姜子褚有些紧张,附近方圆数十里都只有这么一个看起来可以住人的地方,哥哥极有可能就在这里。他整了整因为急速奔跑而有些凌乱的衣衫,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上前去叩门。
等人会应的时候,姜子褚紧张地攥紧了衣袖,手指因为过于用力而有些发白。他不敢想哥哥要是不在这里怎么办,心中不断念叨着,这个不信神佛的人甚至有些卑微地乞求着上天,希望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门内有人应了一声,一个小沙弥开了门,光秃秃的脑袋上顶着两枚戒疤。看到姜子褚的时候,小沙弥有一瞬间的讶异,随即归于平静。双掌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后问道:“施主可是来寻人的?”
姜子褚一愣,随即连忙点头,语气带着急迫:“小师父,你可曾见到过我哥,他的长相与我相似,头发是金色的,右手六指,左耳后有一颗绛紫色的痣......”
小沙弥微笑着听他说完,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后,抬头看着他,笑道:“施主莫急,你所念之人在后院厢房,请随我来。”
姜子褚跟在小沙弥身后,小沙弥的脚步不紧不慢,姜子褚有几次着急地想超过去,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慢下来跟在后面慢慢走着,他觉得这能一眼看到头的路有那么长,仿佛能走一个世纪。
后院是一处安静清幽的所在,院中飘荡着淡淡的草药味,正中央处有一株两人合抱粗的榕树,树冠繁密,像一顶碧绿的冠盖几乎盖住了整个庭院,树干上筋节交错,仿若老人干枯发皱的皮肤。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绕过那棵盘根错节的榕树,一排整齐的厢房出现在姜子褚面前。
姜子褚数了数,那一排厢房至少有六个房间,只有一个房间的窗户是敞开的。小沙弥带着他走到开着窗户的厢房前,转头对他说:“就是这里了,施主请自便。”
姜子褚推门的时候,手都在发抖,木门陈旧,窗纸有些泛黄,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不染尘土。门被推开的时候,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房间里的布置简单到一目了然,一张桌子两个蒲团还有一张木板床,床上躺着一个金发的男人,身上裹了厚厚地一层纱布,盖着棉布的被子,脸色苍白,嘴唇也失了血色,脸上的表情却是恬淡安然的。姜子褚伸出哆嗦的手,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那人的鼻下,感受到了极其微弱的气息后,姜子褚脱力地瘫倒在地,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门外的小沙弥听着门内的声音,叹了口气,合掌念了句“阿弥陀佛”后捻着念珠,摇着头走了。
姜子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天后,十天里姜子褚忙前忙后,熬药煮粥,什么都不肯假他人之手,整个人几乎都要瘦脱了相。这天天气格外好,阳光从敞开的窗户里照进来,正好打在姜子栩的脸上,金发在阳光下闪着夺目的光。姜子栩的眼皮动了动,逐渐睁开,阳光有些刺眼,他又眨了两下眼睛才逐渐适应了光线。房间里的陈设已经被姜子褚命人换过,姜子栩垂眸看着身上的锦被,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到底在哪里,床边的小几上放着一尊香炉,飘出的香气是他惯用的清真香,似有千花随风而来,沁人心脾的味道让他恍惚以为这是在自己的王府之中。
姜子褚端了药碗推门进来,姜子栩听到声音,费力地转头看向门处,眼中带着丝丝探究的意味,却在看到姜子褚见到他醒了时激动的神色后归为释然。他想着,这个傻弟弟也不知道找了多久才找到这里。
姜子褚小心地把药碗放到桌子上,激动地扑到姜子栩床前,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锦被的角被他攥住,用力到几乎扯破,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砸在姜子栩的手背上。姜子栩费力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扯出一个温暖的笑:“莫哭,多大的人了。”姜子褚的眼泪却掉的更凶,姜子栩无奈地叹了口气,只能任由姜子褚的眼泪打湿了他盖着的锦被。
他们离开时,寺中住持和那个小沙弥婉言谢绝了姜子褚提出带他们去京城寻处寺庙落脚的提议,也未曾接受他给出的万两银票。白眉白须的住持捻着念珠笑着对他们说:“贫僧乃方外之人,这些红尘之事,能不沾就不沾了。”
姜子褚闻言撇嘴,心道这老秃驴还一副世外高人的做派,姜子栩倒是神色恭敬地道了谢。等到这周围人都走得看不见了之后,老和尚抬头看了看天上飘转的云彩,合掌笑起来,一阵风过,哪还有什么寺庙的影子。
“师父,那个人您让他自生自灭就得了呗,救他作甚。”身后传来气哼哼的少年声音,带着丝丝不满。
“你不懂,”有着一头碧绿色长发的男人笑着,“那个人可是把锁呢。”
“您还剃了我的头,还给我烫了两个疤,不就是个和尚嘛,变身术变一个不就得了,我看师父您就是在玩我。”穿着碧青色锦袍,脑袋光秃秃的少年跳脚。
“哎呀,逼真嘛,”男人笑着,躲闪着少年招呼过来的拳头,“你看,为师这不也找白老板做了身僧袍袈裟嘛,怎么样,为师演的是不是还可以?”
笑闹中,男人吹了声口哨,山谷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归于沉寂,一阵雾气弥漫开来挡住整个山谷。碧绿色的光芒闪过,此地再无人影,原处只剩那株苍翠的榕树,榕树的旁边还有一株秃了树冠的小树,树枝张牙舞爪的样子,像极了淘气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