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起初并不觉得裕王得了与苏尚书家千金的赐婚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其实也没搞懂自己对于这个人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百无聊赖地拖延着一晃日子就到了二月初八,钦天监算出来的良辰吉日,裕王亲自带了三十名士兵护送着浩浩荡荡的聘礼队伍到苏府下聘。街上的孩童嬉戏着争抢着裕王命人布撒的蜜饯,明珠坐在墙头上晃荡着腿,嗑着从旁边李炾手里抢来的瓜子。瓜子炒制的极好,果仁颗颗饱满,咬下去满口留香,明珠却心不在焉,嗑得颇有些食不知味的感觉。
长长的队伍开始往苏府大门里走的时候,明珠把手里攥了满满一把的瓜子壳一扔,拍了拍手站起来,从墙头上一跃而下,纷纷扬扬散落的瓜子壳落地前晃过丝丝蓝芒,化作虚无消散而去。
“走啊,没啥热闹看啦,阿炾要不要跟我去骑马?”明珠站在墙下抬头眯眼笑着问还坐在墙头上的李炾,滚了白狐毛边的蓝色斗篷下,小姑娘笑得像是春天初绽的迎春花。
李炾低头瞅着墙下的小姑娘,突然觉得好像这样也不错。虽然颇有种趁虚而入的感觉,但谁让老大眼瞎呢。李炾带着这种念头,身手利落地从墙头跃下,像往常一样伸手弹了弹明珠的额角。
“走啦,”明珠伸手扯了李炾的衣袖,“我们比赛吧!我要是赢了,你就把你那本易大师的棋谱送我。”姑娘笑得狡黠,李炾状似无奈地被她扯着走,眼睛从扯着他衣袖的细白手指上移到绑着流苏飘带的玲珑双丫髻上,心里打算着要把自己最好的东西都给这个小姑娘。
从城西马场回来的时候,明珠嬉笑着跑进了李府,李夫人稀罕得不行,忙命人往隔壁明府送了信,留明珠用了晚饭,直到未时才恋恋不舍地送回去,转头见到自家大儿子一脸不舍,还以为是在心疼那本棋谱,李炾白白又挨了一通数落,一脸懵的神情逗乐了出来瞧热闹的李家二小子。
裕王作为当今皇上仅剩的兄弟,当年还在皇权交替之际全力帮扶当时势力不足的三皇子的皇上上位,成事之后又果断交了手上政权,却死死地握住了兵权,也稳住了魏朝周边诸国。皇上对这位皇弟的心情颇为复杂,虽是倚重不已却也含了丝丝忌惮,因而对于他的婚事也颇为看重。一道赐婚圣旨下去几乎惊了整个朝野,礼部和钦天监忙了起来,钦天监算了又算,递了五六个黄道吉日上去,皇帝扫了一眼拍板定下次年四月成婚。
二月下聘次年四月完婚,中间隔了一年有余的时间,皇帝想着,这么长时间,就算再繁杂的婚礼也该筹备好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次年三月底,离裕王成婚只有不到十天的时间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敲开了喜庆气氛越来越浓的洛阳城,“嗒嗒”的马蹄声像是催命符一般敲在平静了许久了城中,带来的消息就像一块石头重重地砸进了水里,激起千层浪。
北漠蛮族联合南疆巫族并周边石凉、香祖、金英、山乌四国纠集百万之众陈兵边境,大有吞没大魏之势。
事急从权,还在忙着准备婚礼的风裕临危受命,点了八十万将士星夜兼程赶往边境,只留了不到五万人拱卫洛阳,由李炾统一调度。
每天跟明珠闲磕牙的李炾也忙了起来,明珠又开始无所事事。李夫人一手刺绣做的极好,明珠干脆赖在了李府,每天跟着李夫人学学绣花,还能跟李炤下下棋,日子过得及其舒坦。
一晃一年过去了,这一日明珠像往常一样喜滋滋地以一枚白子封了李炤所有退路,伸手捏了一块梅花糕正待往嘴里放,却见李炾突然进了屋子,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走路姿势却还僵硬的很,生生多了丝凝重的味道。
明珠见他不似平时回得那般迟,疑惑地问了一声,得到了魏朝已经取胜的消息,随即李炾摇摇头叹道即便胜也是惨胜,八十万士兵活着回来的只有不到二十万,还基本都带了伤。明珠突然有些慌,伸手攥住李炾的衣袖,着急地问道:“那他呢?”
李炾自然知道明珠问的是谁,他低头避开明珠的视线,那眼神中带着少见的惊惶,李炾觉得心中刺痛,只闷闷地回答道:“裕王...率八百人夜袭敌方大营,斩了巫主和蛮族大将,被追杀至断魂崖,下落不明。那八百兵将,一个都没回来。”
明珠愣了愣,失了魂一般往外走,李炾拉了拉她居然没有拉住。
明珠失魂落魄地走出李府,李夫人,李炾和李炤忧心忡忡地跟在她后面,看着小姑娘走进明府,“嘭”地一下把门关上,面面相觑,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
人类的命可真是脆弱啊,蹲在自家大门后的明珠想着,明珠念着“下落不明”几个字,眼中逐渐泛起光来。
于是小心留意着明府的李府众人半个时辰后便见到一身利落男装的明珠牵着马走出明府,未及上前询问,就见明珠一鞭下去,一道红影一晃而过,哪还有明珠的影子。
李炾靠在李府朱红色的大门前,看着远去的背影,有点想笑。他想起之前他教她骑马,马背上还坐不稳的小姑娘一副娇娇柔柔的模样,却偏生板起一张脸做出凶恶的模样,她从马上狼狈地摔下时,他还曾取笑她像个亡命徒。然而今天她仓皇而去,外表虽然打理得一丝不苟,从背影看去,却像极了亡命之徒。
有什么好笑的呢?李炾苦笑着低头,她的惊惶不会为了他,他那意图送出去的心,终究是落在了空处。
李夫人看着自家靠在门上笑着的儿子,撇了撇嘴道:“别笑了,真丑。”
李炾一噎,看着自家娘亲一脸恨铁不成钢,无奈地耸了耸肩,转头进了李府。片刻后牵了匹马出来,呼哨一声朝着明珠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夫人这才笑了起来,弯起来的眉眼间闪过一丝赤芒,很快又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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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魂崖位于幽州与石凉的交界线附近,崖下遍布瘴气,当地人说这断魂崖少说也得有七十丈深浅,掉下去了几乎就绝了生机,截魄断魂,也正是这断魂崖名字的来历。
明珠来到断魂崖边上的时候,正是正午时分,是断魂崖下瘴气最弱的时辰。带路的村民站在十丈外死活不愿再往前走,据他说这断魂崖邪门的很,正午时分偶尔会响起歌声,人要是听了这歌声就会迷迷糊糊自己跳下断魂崖。正说着,一阵幽幽然的歌声响起,那个村民一脸骇然:“就...就是这个,小公子您可多加小心,别往断魂崖那边儿走!”
明珠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抬手扔了块银锭过去便赶着那村民离开,村民犹犹豫豫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银锭,咬了咬牙道:“小公子您到我这边来,我把这块银子给我家婆娘送过去之后带您下去。”
“哦?这断魂崖还能下去?”明珠眯着眼笑着,手里的折扇还挥了挥。
“不瞒小公子,您别看这断魂崖被传得这么吓人,实际上崖壁上长着不少好药,咱们揭不开锅的时候就下去摘点上来养家糊口,都是为了挣口饭吃。不过这断魂崖即便是最有经验的老手最多也就只能下到十五丈,再往下光是瘴气就足够要了人命。”
明珠笑了笑:“这样啊,那老伯你先回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等到那老伯走远之后,明珠折扇一收,扇骨抵着额头轻笑道:“这么低阶的摄魂术,还真是,啧啧啧。”
却是几个起落间向着断魂崖跃下。等到那个老伯回到断魂崖的时候,崖上哪还有那俊俏红衣小公子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