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宣泄着一年一度上元佳节的热闹气氛。灯笼如瓦铺设,处处阑珊明媚,旖旎绚烂,人声如沸。
清水弯往北拐三四个弯儿,便是仰月镇的灯市街。因着这条灯街本有一处连接方圆十二座水村的断桥,据说是月下老人为纠察姻缘缔结,俯瞰三世因果,亲手用三生石打的根基。于是,大伙儿都爱往这里凑,凑着凑着,便把此处凑成了镇子,取为“仰月镇”。那桥也因此被称为“姻缘桥”。只要倾心男女桥心相遇,互换花灯或信物,便是月下老人为二人牵了红线,注定三生三世,缔结良缘。
故而,仰月镇信奉的最大神君是月老。为表达对其敬意,每逢上元,七夕此等欢庆之节,便对有情之人热情开放。
然,逢我懂事时此桥断了。官府不予修缮,因此,不仅一半村落与我们断了联系,鉴于某些矫情姑娘喜欢用这此桥来试炼真心,逼着爱她们的小伙儿往对岸跳,以此证明千里姻缘一线牵,竟也衍变成了风尚。便逼得那群男儿合谋编排了一段儿关于此桥的鬼故事,说的天花乱坠,无比热闹。那胆小的姑娘自然不敢再乱来,于是,此桥至此荒废,所有有情人便都离它远远的。
他们不敢来,就便宜了我。也不知是不是被这两日的夜色吓过劲儿,走上湮没在黑暗中的断桥,我竟十分安然。
自打今辰离开芊芊,我满心想的便是那隆隆炮声中将芊芊锁在怀内的玄金衣。只觉得他那双凤眸俊逸一阖,芊芊便圆满了。
她圆满了,我心里却不得圆满。莫名其妙的冷,冷得孤独,冷得想哭。
我责怪自已竟不替她高兴,后来我才知,那种“冷”名自卑。是少女怀春时最可怜的感觉。
因为自卑,我本不想出门,毕竟阿姐与芊芊皆是明早的行程,两头都在大忙特忙,我不适宜添乱。偏是那老财迷李村长要去灯市街做生意,就惦记我手上有笔好字,为了他那“买灯送字”的金点子,硬生生诓着阿爹将我推了出去。
结果,就因为他,我成了那等专替人书写情话的苦大哈。
他不仅让我见证了外头有多少对情人在郎情妾意,还见证了一个芳华正貌的大姑娘,在最该谈情说爱时缩在角落里写字是多么悲催。
尽管为了赔罪,他特意拿出了三盏镇店凤尾灯以资鼓励。“丫头,不要气馁!你看,自明日起咱镇便没好看姑娘了。那你自然而然就是这镇上最美姑娘!那镇上的俊小伙儿还不都是你的?喏,拿着,去让那些俊小伙儿们看看,咱们清水弯的姑娘,人俏,灯也俏!”
但是,正因他这番鼓励,让我难以形容得自卑。于是,旁人都在底下郎情妾意,谈情说爱,我就躲在这乌漆嘛黑的断桥,与鬼神作伴。
望着明媚的月,我落寞道:“月老啊,今夜良辰美景,您可会觉得孤独啊?虽说我们信奉您,可是那么灯笼密布把月色都给遮了,没有人再在意月色皎洁,也没人想起月老住在那高高的天上,想来,你也是寂寞的吧?不过没关系,今晚你有我,我也有你。”
我笑了笑。可一摸眼角,泪水竟掉了下来。拂去它,我哽咽道:“抱歉。我不知想说什么,又想说了什么,大抵是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您老别介意。昨天做的那场美人猎,阿姐跟芊芊还是一个没能留住。既然没留住,便说明,我确实做了错事,念在我是初犯,且永不再犯,您就原谅我吧。毕竟,我也是为了清水弯两朵村花。我今儿已经很是难过了,您就行行好,饶了我吧。”
跪在地上将身边三盏莲花天灯点亮,蓄热。我仰望月色恭敬道:“月老,紫落有三愿,望您一定应允。一愿,天下太平若有时,且往今朝驻。二愿,百花齐放晋阳城,独秀清水弯。三愿……”我想了又想,还是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便恭敬三拜,将它们一盏盏举向空中向月飞去。
见凤灯飞得甚好,我便站起身来。
这时,对面桥上月光扑朔迷离,竟晃出一角衣袍来。
我下意识觉得是鬼,吓得一僵。可芊芊不是说,断桥上的鬼都是男人胡编乱造吓唬女人的么?怎么还真有啊?再说,我又没那等做坏事的天分,就算真有鬼,哪路鬼怪会稀罕找我麻烦呢?
既然不是鬼怪,那便是人装鬼了。想到此,我掐着腰壮胆大骂:“对面的混蛋你给我出来!挺能耐啊你!正经事不干,专跑来偷听小姑娘说话!你是谁家的?待我告诉阿爹,看不打死你!”
不想,他竟动了。这一动,正趁着月光显出个黑色人影儿,似乎还向后退了几步,既而,月光下重影叠成脚步化成神奇一跃,仿佛是匹月狼跳了过来。我大惊,下意识撒丫子向后逃,却已被他一把摁肩头。“鬼啊——”
下意识缩成团瘫倒,我打哆嗦道:“鬼怪老爷对不起,对不起……我是好人家女儿,你别吃我,千万别吃我……”
“是么?你不是还说要打死我的么?”身后那鬼老爷笑道。
“哇啊啊!不是我说的,我不敢,我不敢……”哭着喊着,我迷瞪过来,这声音怎么听着这么熟悉呢?木木呐呐回眸,月光中,那双精致的丹凤眸正笑话我。
苏袭华,又是他!
一屁股坐在地上,吓得我这身冷汗。一个姑娘该有的体面丢了个干净。“怎么是你啊!”
他潇洒一笑便踱去桥沿,翘起二郎腿坐下。“我以为谁家姑娘如此大胆,原来又是郑二姑娘啊!”
我擦干眼泪,尽量平复那惊恐万状的情绪,后知后觉惊道:“等等,你都听见了?”
他毫不避讳道:“听见了。”
我脸刷一下红了。“那那我跟月老说话你也听见了?”
他顿了顿,“这个么……”
这一想,那肯定是听见了啊!简直羞死人了!我不由抓狂,来回徘徊踱步,直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竟只管轻盈盈地笑。
万般无奈,我指着他道:“我不管!你不准说给一个人!尤其是芊芊!”
他淡定道:“这是为何?你又没说她坏话?”
我舞膀跺脚道:“反正就是不能说!打死都不准说!”
他顺顺斗篷随性道:“姑娘放心,我不是那等喜欢说闲话的人。”
“那就好,那就好……”可我依旧觉得没脸,又舞膀跺脚道,“这良辰美景的,你不去陪芊芊跑这儿来干嘛!”
他想了想,悠闲道:“你不是也跑这儿来了么?
我语噎,噎得满身羞耻,转身便跑了。
“外!我有这么可怕么?”
我远远道:“你说呢!”
“哦。”他依旧悠闲道,“那你走吧,大不了,我同你家芊芊聊聊。”
我生气:“你答应我不说的!七尺男儿说话竟不算!”
他挑眉:“是啊?我也没打算说啊?”话落,他拍拍手边的位置,继续悠闲道,“放心,我没毒!你既然都躲到这儿来了,我再把你赶下去,那才不算七尺男儿呢!”
我心虚道:“我才没有躲呢!我家地盘我躲什么啊?我是为了赏月!你看你看,这儿的月亮多大多美啊!”我赶忙指着月亮。
他点点头:“嗯!今儿的月老也甚美。”
这又语噎,噎得想吐血,丢死个人了!
他抿嘴得意地笑。
我终于知道他为何喜欢芊芊了,因为他们两口子在欺负我上是一副德行!
横竖丢人也丢完了,想走也走不了,我只得尽力压压心神离他十万八千里的坐着。
他目视了一番与我的距离,直接道:“过来。”
谁让人家手里捏着我的把柄,极不情愿走过去,我悻然道:“我过来了,能怎样!”
他挑眉仰看我:“是啊,想怎样呢?”
我只得悻悻然坐到他身边。
一股淡淡的清爽香从他身上散发流入我的鼻尖不肯离去。这味道不似花香,也不似脂粉香,但令我心口一撞,撞得格外舒心。我有些诧异,不都说臭男人么?怎么他身上是香的?
看他半晌只顾望月不肯说话,未免尴尬,我干干道:“你怎么也上来了?这大好的日子怎不去陪芊芊呢?”
他侧目看我,“既然明天一早走,她今晚自然需在家里收拾行装,你不知道啊?”
我怎会不知。奈何他又不许我走,我只得没话找话。
“那你怎么上元节还出来溜达?都不与家人一起过。”
他想了想,故意道:“唉!是啊,若无正事,谁愿意流浪他乡呢?我是来找人的,能赶上你们这儿的上元节,我已经很开心了。”
“找人?什么人这么重要?不会是芊芊吧?”
他又想了想,望月道:“高人。一个据说可以扭转乾坤的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