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转乾坤的高人?”我迷惑,“这世上有这样的人么?好像只有书上有吧?”
他凝着月色抿嘴笑,似乎我的话很逗。“大约有吧。”
我仔细想了想:“若你不是在同我玩笑,我倒见过一位,不知算不算。”
他转眸看我。
我道:“战神兰陵王。五六年前,他不是用五百精骑打败了周国十万大军么,这算不算扭转乾坤?”
他挑眉,“我听芊芊说,姑娘素日最爱读英雄传记,最欣赏是兰陵王,看来竟是真的了。”
我蹙眉:“这个芊芊怎么什么都跟你说啊!酷爱读书不好么?我爷爷说,女儿家就应当多读圣贤书。”
“好好!甚好甚好。”他笑道。既而,仿佛恍然大悟般顿了一顿,放下二郎腿道,“诶?说不定真就是他呢!”
我有些懵然:“什么真就是他啊?公子要找的人真是兰陵王啊?公子还认识兰陵王呢?”
他一怔。凤眸转了转,讪笑道:“我怎可能认识那等人物呢?你真会说笑。不过是前几日碰上个算命的,一本正经说我命里有高人襄助,且就在邺城,这不,我就来找了。”
我叹了口气。“咳!算命的话可不能信了。我还遇到个世外高人说我命里无福呢!可你看,这选秀劫不照样没我事儿么?”
他道:“嗯,倒也是。”
眼瞧聊开了,我顺势道:“嗳?公子不是来自晋阳么?那你能同我讲讲晋阳风貌么?”
他诧异:“你不知道么?”
我诚然道,“我长这么大就出过一次清水弯,白占了个住在邺城的名头,其实京城的边儿都没踩过。听闻,晋阳是咱们大齐第二京城,是以,我甚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话落,我欣喜地睁大眼睛等待他与我分享。
他凤眸又转了转,“你真想知道啊?”
我狠狠点头。
“可是……我不知道啊。”
一句话泼灭我所有兴趣,“你家不是住晋阳的么?怎会不知道!”
他又是悠闲地笑:“我是住晋阳,可那也是转道去停留,又怎会知道呢?不过,你要是想知道也很容易啊,芊芊不是邀请你去我府上了么?那你跟她一起去不就得了?”
我干干一笑:“哈哈,罢了,我又不想知道了。”不由耷拉着脑袋。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在逗我玩儿。
他终于开口问道:“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吧?”
我点头,“白日里倒跟芊芊来过几回,晚上还真是第一次。”
他笑笑,起身移步到前头桥沿,冲我递了个眼神,“过来瞧瞧吧。”
我还没从适才的对话中缓神,不情不愿地上前。
桥下笼火旖旎,河灯千盏,点点光晕如霓珠串连着村庄,倒映在月色朦胧的溪水上竟趁出一片迷幻风情,仿佛虹光仙境。迷得我眼前一亮。
“这这不是清水弯么?”我惊叹道,“原来你在对岸站着,是为了看这个啊?”
他略略得意地笑:“是不是很奇妙?我在暗处,但你的清水弯在我面前却一览无遗了。”
不知为何,看他这略略飞扬的神情,我总觉得,那是霸道。
“哦?是么?我看不尽然。”看了看现下天色,我故意道,“公子敢闭上眼睛么?”
他瞧我一副趾高气昂故弄玄虚,似乎来了兴致,听话闭上眼。少焉,桥下有人敲锣大呼:“亥初三刻,百鬼莫行。灯阑如昼,月老亲临!”
少时,桥下各个村落都燃起了灯火亮如星昼。我回神对他欢喜道:“好,睁开吧!”
他轻挑开一只眼,继而双眸齐亮,怔了一怔。
无数盏天灯正结伴飞向这被汪洋黑暗湮没的断桥。我们恍如掉进银河一般,灯光是那么的暖,那么美,亦是那么调皮。我撑开双翼道:“嘿嘿嘿,你在我眼前是不是也一览无遗了?”
他抿唇看我,眼底的笑容微微浓了些,难得挤出一丝温柔来。
我高兴地在天灯里穿梭,游戏,再顺手抓住几个给他瞧,“公子你瞧,他们多调皮啊,像萤火虫一样。”
他嗤然笑笑,望着那争先恐后向月而飞的天灯,脸颊闪闪,笑容温和,像是仙境里仙人那般干净好看。好看得似正在我心头打颤颤。“你们这个仰月镇确实有些意思。”
我心里喜滋滋的,眼底不甚藏了一抹红晕。“托你的福,这样的景致我也是第一次见。从前我只知,每年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放天灯进献月老,正巧路过这里。”
他微笑道:“我也是第一次见,算是托你的福。”
只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甚短,不过寥寥几句话,周围又只剩下朦胧月光。
“诶?你放灯了么?今日放灯许愿可是最灵的。”我忽而想起。
他挑眉:“是么,那还真是可惜了。”
“啊?你还真没放啊?”我可惜道,“唉!早知道你来,我该多让李伯给我准备一盏灯的。”忽而想起他此刻定没收摊。赶忙道,“要不,我现在就去找李伯给你做一只,正好能给你和芊芊当贺礼。”说着,我便向桥下跑。
他赶忙叫住我,“算了姑娘!这个时辰放什么都该不灵了。”顿了顿,又补道,“何况,你的芊芊也不信这个。”话落,依旧回身俯瞰万家灯火。
莫名的,他突然的这句话将我的兴致浇灭了一半。我偷眼看了看他,忽而发觉,短短一日,他与芊芊的默契,竟已比我们五年情分更见深沉。
心里更加自卑起来,寒意涌上心头,令我不禁搂住那桥栏想抵一抵。
他看我动作,不由轻笑:“穿这么少还抱它,你不觉得冷么?”
我摇头笑了笑。“公子,其实,我有一番话,想冒昧说给你听。”
他凤眸微眨,依旧望着底下。“说吧。”
我想了想措辞,道:“我知道自己未经人事,说出深沉的话来并不可取,可是有些道理是显而易见的。譬如说,春兰秋菊,各有千秋。”他又回眸,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
我继续道,“说实话,若真要细数美人,只怕万紫千红,朵朵皆不同。但是古诗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便是说,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女子,必然是兼有美貌与性情,并且独立于世,美而不惑,坚而无畏者。正好,芊芊便是如此。”
他了然笑了笑。
我继续道:“可是,一年分四季,季季皆芬芳,季季也凋残。换言之,蹉跎岁月容易物是人非。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现下的芊芊,莫因色衰而爱驰,柴薪而别恋。”
他似笑非笑:“姑娘这番话说的中肯。既然如此担心,为何不愿意同她一起去晋阳呢?”
我叹息道:“唉!谁让我是清水弯的蒹葭呢?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就算到了你那富丽堂皇花园,还是一株蒹葭。不像芊芊,她不是在我们这里长大的,而是几年前不幸流落至此。是以,骨子里就已凝成贵气,不拘万家灯火。”
苏袭华笑了笑:“你的看法还真是别致。放心吧,叫你说的这么完美的姑娘,我又岂敢辜负。”
我满意一笑,放开桥栏。“那……我就告辞了。谢谢你陪我过上元节,我很开心。”
他想了想,“更深露重,你家离仰月镇不近,可需要护送么?”
我故意摆出一副无所谓。“不用,我们村长不见我回去是不会走的,我有同道之人!”
他似笑非笑点头,在脖颈上取了一枚银锁片来。“我听说,你们这儿的姑娘今晚必得收些什么才能圆满。这是我母亲给我的,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全当是个纪念吧。”
我下意识一躲。“你送我?你为何要送我?”
他想了想:“我很抱歉,带走了你的芊芊。”我有些懵懂,他又道,“何况,我亦希望能有个像你一样的朋友。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我欣喜不已,心里就像吃了蜜糖一般。“你放心,就算无缘再见,你既这么说,我也不会忘了你,青春华发皆不会忘。”接过银锁,我冲他晃晃,咧嘴笑得甚甜。
他似笑非笑,向后退了退,继而,转身又向前奔了两步,便是轻纵一跃。“外!袭华!”我惊吓的很,下意识去拉他都已来不及,他已如英狼跃去了对岸。
不想,他没掉下去,我却要掉下去了。急忙刹住脚,见断桥底下,水流正湍急,月波粼粼,数盏河灯缓缓游过。真是好险。
不过,看他平平安安消失在黑暗里,我便安心了。
下桥找到收了摊正苦等我的李伯,便随他高高兴兴返家去了。
彼时,不知道有个词叫乐极生悲,只知自己收了礼物,收了朋友,所有阴霾被此一扫而光便乐不思蜀起来。
然而,正月十六,辰,东西两路送嫁之时……
阿爹阿娘一早便起床替阿姐收拾好了行装,等待兵上门。想着,万一让差官再碰巧见到我不好,便又将我早早赶了出去。
我正想去西边给芊芊与袭华送行,刚走至大槐树处,竟见芊芊嫂正攀着李伯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痛哭。李伯瞧见我,趁她的哭挡,悄悄冲我挥手,示意我赶快走。
我茫然的紧,正巧那嫂嫂抬眼发现我,“蹭”地一下便跃起来,泪水竟也不见了,指着我便吼:“站住!你给我站住!”
我更加茫然,“我……几时招嫂子了?”
她悻然走来,拽着衣裳便将我拽去了李伯院中,摁在小杌上,泼妇一般道:“你说!是不是你将那丧门星放走了?”
“啊?”
李伯忙打圆场道:“他嫂子你先消消气。你家的丫头跟人跑了,怎会干郑家丫头的事呢?”
我听的糊涂:“什么跑了?谁跟人跑了?”
李伯补道:“昨日官兵来见,指定了冯芊芊。这丫头昨儿也好生生应了,可是没想到,今儿一早他叔叔刚打开门就被一大汉一拳撂倒了,此刻,两人已跑了。”
“芊芊跟人跑了?!”我站起来,诧异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