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愣。
“来人!”立刻上来两个男丁。她指着春娴道,“把她拉下去。问明白都是谁欺负了银牙通通发卖。她要敢不说,就照死了打!”
春娴这时方知厉害,大呼饶命,依旧被无情拖下去。
她以腕支颐得意道:“可高兴了?”
我愣愣看着春娴,看着她,一丝高兴也提不起来。
我是应当高兴的。奈何呼吸里都是权利的霸道将人吞噬。我没想到自己的反抗会直接被她送往众矢之的。过了今日,我再与她作对西瑶春阁会处处春娴,不与她作对,便只能紧紧依附她,骑虎难下。
可真够狠的!
我下意识道:“女人对女人至于这么霸道么?”
她傲气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你还不懂么?”
我无话可说。忍痛起身走上前去,看见台案上摆着琳琅的吃食与药汤,抓起药碗一饮而尽。既而捂着肚子缓缓坐下。
月娘瞟我动作,鄙夷道:“疼地紧吧?”
我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把握情势。“何必呢?你明知即使你不这么做,我也不会再去交道了。”
“哈?”她冷笑,“你居然责怪我为你出气,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是我想要的。可我适才方意识到,何为伴君如伴虎。我很怕有一日我也向春娴那样犯在她手里,须知,这一步走出去,她的目光会更加锁定在我身上。
我颔首吃菜,默默不语,月娘道:“你怕了?”
“不!我不怕。”我故意正视她的眼神,坚定不移道。“我……我只是替你难过。”
“难过什么?”
我破釜沉舟道:“你要的根本不是银牙。”
“呵呵……”她抿唇鄙夷地笑。
“我也替自己难过。你根本不配我这么对你。”
她眸光忽而一厉。我顺势抢道:“看吧,你也知生气,你也会难受!我就不会?你明知我不敢违拗,却还纵容春娴欺负我。你自己的姑娘,你利用她,毁灭她,就是为了逼一个已经就范的人就范?”
她眉头略略舒展,眼神逐渐深沉。我感觉自己地破釜沉舟起了作用,把握了局势,便继续大胆道,“呵呵呵……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儿究竟为何?让我适应你的霸道?我适应了,对你有好处么?你就这么希望我同其她女人一样,对你阳奉阴违,媚上欺下么?”
她诧异看了看我,似乎没想到这些。想辩白想什么,到底没将话想话宣之于口。
她居然没教训我?好悬!
我道:“你不想解释,我就不问。我可以原谅你,不过,你得……给个补偿,哄哄我。”
她惊诧,“你说什么?”
我道:“反正我心里不舒服,就不会屈服。”
她似乎想看戏,道:“哼,好啊,你想被怎么哄?”
我道:“曲妙,帮她指一条生路。”
她迷惑一怔,“曲妙?”
我解释:“因为银牙的缘故,她被花妈妈遣去了安弦的歌舞班。可是曲妙还有一家子生计,如此算是断了活路。可恨我天资不聪,绞尽脑汁都不出良策。月娘既然不许我与旁人亲近,就以自己的名义帮帮那姑娘吧。”
月娘似乎觉得荒谬,讥笑道:“你废这么大劲儿跟我瞎折腾,就为一个曲妙?”
“那你还想我如何?同你一样,打你骂你杀了你?呵呵,月娘不是总说银牙愚昧幼稚么?”我故意在银牙二字上重重一落。
月娘想了想,“哦,你早想帮她,只恐我同你谈条件,故意借题发挥来了是么?”
我又是一噎。想要在月娘面前把话讲的滴水不漏,委实太难。
思前想后,我依旧破釜沉舟道:“月娘知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个缺点?”未等她开口,我道,“无趣。你是咱们西瑶春阁最无趣的女人。”
啪!她狠狠一拍桌子,我心里咯噔一声,忙道,“你现在是不是又想打我骂我教训我?这,就是证据!咱们西瑶春阁里的姑娘虽日日喋喋不休,多有不服与争吵。但其实,那也是一种情趣。譬如你不喜欢银牙与人交道,我反驳你,这是吵架,亦是情趣。你既有意困我在身边,就算养只猫狗也需付出感情吧?何况,我是人。”讲完,我佯装不屑离开。
她呆滞在那儿。
出了门,我方才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心跳仍如骤雨,尚且余悸。
不过,仔细想来,她的确过的极没意思。她不爱男人,也不爱女人。也不见交道过亲朋好友,更没有值得一话的父母兄弟。数来数去也就林矜还同她亲昵些,只是那丫头对月娘好得太彻底,一门心思附庸,那样反而没了意思。
思前想后,我居然发现,她正缺个我!
由于身上疼得厉害,次日放工,我便往女医那里去拿疗伤药,那女医已经习惯我的外伤,我一来,她就笑问,“又是哪里受伤了?”
我道:“前日被人打了,我也看不到伤口,但就是……就是疼。”正捂着肚子轻声叫唤,不想,月娘竟从内室里走出来。我吓了我一跳,赶忙坐正。“月月娘怎么在这儿?“
她凝眉,厉道:“我是鬼么?”
“不是,我只是没想到月娘会在这儿。你病了?”
“她病势沉珂,我是无力医治了。”女医姑姑笑道,“她这次来是求我收徒弟的。听说你们那里有个伤了脸的曲妙姑娘,连带着幼弟也没了生计。让我传授她们医道,入主杏林,将来弟弟采药姐姐问诊,说是如何都不会断了生计。你觉得这怎样?”
我道:“好啊!”转身又对月娘道,“法子真好,还是月娘想的周全。”
月娘默了默,神情有些黯淡。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递与我,打开,见是两对花钿。大的花团锦绣,丽而不妖。一看便知用于遮瑕。小的流纹行云,精妙美艳,贴娥眉正好。月娘道:“大的是给曲妙遮脸伤的,小的是……送你的。”她不适从道。
我拿出那对精巧花钿,依旧把锦盒还她,“给我的我拿走,你送人家的我不代劳。”讲完,故意把花钿帖于锁骨之下。笑问,“好看么?”
她又是不适从一笑。虽然以前她也常笑,但是极少如今日这般明善。
看来,这一仗我没有输。那么好戏还在后头。
因为春娴连同那几个被寻事的姑娘一起被料理,所有人都不言而喻知晓了月娘对我的宠爱。不仅再没人同我讲话,见者,卑躬屈膝,敬而远之,仿佛见了月娘一般。我再也听不见闲言碎语,就连花妈妈都开始看我的脸色行事,除了绮罗还敢同我讲讲话,世界凭空清净的空无一物,无波无澜。
想来,连我的世界都是这般,月娘的世界更加可想而知了。
那群姑娘们就不同了。每晚西瑶春阁都如炸了锅的庙会,她们在舞池中央被一一投价,一一抱走。日复一日醉生梦死。
不过,因当日魁选最终获胜是阿黛,她才是花魁。即使走了,月娘依旧将她的名字高高挂起,似乎在贬低所有姑娘。之后,最受欢迎的是魁选中超凡出新的春葳。之前毫无敌手的花香城算是沦落到了第三,漫裳第四,青妓痴客第五,我居六。不免打击了不少美人。
眼看春葳被人扛麻袋一般扛走,客官们叫好声,口哨声,喧哗鼎沸。我常见花香城,漫裳甩下不上眼的老相好,愤愤不平而去。后来,她们似乎也惯了,就算是排在第三,第四,第五,该接客还得接。哪怕那人没有财力,博不得体面,也得维持起码的生计,沦落的一个比一个蔫儿得厉害。她们一蔫儿,那阶品更后的更是打蔫儿。导致整个西瑶春阁都笼罩着一层挫败地阴霾。
花妈妈与林矜操心的很,生怕她们一个个在想不开跳进别家鱼池子里。苦苦思索良计不遂,偏偏月娘这时转了性子,自打同我吵那一架,不预备理事了。整日同我赏花游湖,吃茶吃酒,琢磨我嘴里那些“情趣”。活生生将我打成魅惑君主的泱泱祸水,管她生意如何?挣钱如何?人家横竖是挂在天上的神仙,无所谓。
这日,在花香城房中唱罢暖房曲,暂时无人问津,我便同她的丫鬟在门口坐了坐。外头绿帐红灯,浓情迷眼,内里“咿咿啊啊”欢愉缭绕。那丫头瞧我坐着不走,只觉浑身不自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没好气道:“姑娘身份贵重怎好在这儿憋屈着,还是大堂请吧。”
我故意道:“你们家姑娘不喜欢相宜居的大汤池么?怎么也不知拾掇拾掇?”
她眼神晃晃,揣着我的话,似乎我有毒一般。道:“奴婢每日都在拾掇啊?怎么了?”
我不禁失笑,都道什么样的姑娘养什么样丫头,真是一点儿没说错。从广袖中掏出两本春宫递给她,我故弄玄虚道:“这是月娘给你家姑娘的,千万别跟别人说。月娘说了,叫她莫浪费自己的学问,把汤池好好拾掇拾掇。”
她有些迷惑,碍于我提到了月娘,又不能得罪,只得干干点头。
因为西瑶春阁大数是文盲白丁,看书的不多,书库里便放置了许多小人画。导致能看书的人也都迷上了画。但其实,书有书媚,画有画媚,其最大不同正是实中有虚的意境传递。奈何,那小人画的画师画技并不好,不如字里行间,天马行空,运笔明畅,导致许多精辟未能发掘揣摩。
我给香城的是两本纯字旧书,通过文字叙述,一本名《巫山云雨》,讲的是襄王见神女从雨中现身,湿漉漉一片,惹人心疼。
二本名《汉宫双赵》。讲的是汉宫永巷的赵氏姐妹,独霸君宠。赵氏长姐赵飞燕,因可做掌上舞,体态轻盈,舞姿惊鸿,故而盛宠。其妹赵合德因输于其技,为保恩宠只得另辟蹊径。她便想了这么个迥异法子,湿衣。
于是,成帝每每来见合德,必在沐浴。只见爱妃亵衣半湿,长发纤柔,亭亭玉立,戳人心动。帝见之神往,爱怜百般,情丝千绕。渐渐,就连可作掌上舞的赵飞燕也疏远了。我曾经就此一事问过月娘,她道,那些畜牲想什么她怎会知道。
不过,她不否认这是一招不俗的媚术。只奇怪于摆了这么多年,居然没人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