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画眉便与我一只书袋,教我背在肩上,随她入书院。
那书院不大,却精致得很,皆系木制,并有连廓,花木也多。画眉恭谨地与先生说了些话,那花白须发的老先生便向我俯首笑笑,教画眉去了。
老先生领我入室,先拜了孔子,再拜了先生,未了对同窗深深一揖,方入了座。
我盘腿坐在席上,摊开笔墨书卷,便听先生讲云:“昔吴起……宗亲伐之,起走至王尸伏之,射杀起者皆因伤及王尸坐罪,诛族近百。”
我不久便伏在案上了——素不知这听课竟如此惹人睡眠,分明一般无二的文字教先生摇头晃脑拖性长调地念出来,霎时便枯燥了。
我朦胧地望一眼先生,试着用意念打了个哈欠,又用意念伸了个懒腰。你别说,这还真有用,便我又想象自己身在桃源。
“吴起其人何如,后人褒贬不一。怀璧,你作何想?”
我一个激灵站起来——我原以为他会叫“怀玉”的,画眉真是有心了。我想了一想,道:“吴起其人,报复之心强甚,不可与之交游。”
先生一愣,乃间:“何出此言?”
我答:“见贤先妒,君前卖弄,欺善畏恶,已知身之必死,教人九族陪葬,虽善将兵,失何足惜!”
先生捋须在室中转悠起来,却只向我道:“坐罢。”
然后,他又讲诗:”所谓古体,不得于律者也。不限字何,但求韵严,似易而实难也。为师先咏一首:“杉木新枝翠,尘泥落花归。惜春应有意,时见柳絮飞。
我立起来道:“先生,此诗还须得改一改才好。”
先生睁圆了眼睛:“好,你说。”
我道:“学生以为,“木”应作“树”,见不如“遣”,木者,若脱叶之枝干;而遣字更彰春风有情,不如此生以为如何?”
先生一时失神,顾自吟道:“杉树新枝翠,尘泥落花归。惜春应有意,时遣柳絮飞。妙,妙极!“
随后,他向诸生环视一周,说道,“谁可详解,此一改动,妙在何处?好,林亦,你来说。”
身边立起一位极高的少年,因是长幼同堂,我觉到一点怪异。一千三百天,那是四岁了,故而才发现,室中乃是三岁至近二十岁不等的学子——神童三岁能诗,愚人七十也只
考个“童生”,便是差距之所在了。
他道:“昔屈子云‘洞庭波兮木叶下‘者,盖此为秋叶尽落者也;木一字,其质若燥,其枝若秃,故不如‘树”一字可显杉树枝叶繁多,生趣盎然,况先生所咏,乃奋本夏初之树也,固不宜用木字。至于‘遣’一字,较之见字,甚胜一筹。用‘见’字,则絮飞乃我眼中之景也,‘惜春’亦分明我意。然而‘遣’字便不同,直言絮飞乃春风惜春所遣,以一腔惜春之意付与东风,情似在风,而实在“我“。如此一改,顿觉意味隽永。”
我不禁道:“说得好!
林亦也向我道:”小兄台年纪虽小,却才思敏捷,令我辈惭愧。”
我笑笑:我过那一千三百年的时候,你都死过十几辈子了。我是写过那么一句诗——“莫问山中岁,我亦不知年”——可难道我还算不出自己的年岁吗!
先生方才发觉忘记教我坐;便教我们都坐了,然后说道:“怀璧年小才高,林亦则对太白诗词过目不忘,文章料都应做得好,尔等应效之仿之也。”一番励志,便下了学。
我却觉到奇怪:“过目不忘便罢了;为何又独对太白如此钟爱呢?”
被画直领回”家”的路上,我忽然想起此事,因顾自掐指算了一通。我术法不精,不能算常人生平;那些来历不凡的,也只得个大概。待算罢,却惊讶极了:
——林亦……乃是李白转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