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克死他们,没有……”
少年的阮怀山哽咽地哭泣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忽然听到一道空灵的少女声音,轻轻问道,“你说你没有什么?”
阮怀山猛然惊醒,睁着迷瞪瞪的眼睛,竟然看到一个小小的穿着黄色衣裙的少女,跪坐在他身旁,正歪着脑袋看他。
阮怀山吓得用沾满了泥的手揉了揉眼睛,以为这是幻觉。结果,眼睛被揉得生疼,眼泪都流了出来。
少女低声一呼,“哎呀,你怎么又哭了?”
……又?少年脑中迷迷糊糊地闪过这个字。被她问了,只好怯怯地答道,“我……我眼睛疼……”
少女不客气地一笑,“笨!谁让你用这么脏的手揉?沙子都揉进去了吧。”
阮怀山窘迫地涨红了脸,讷讷地不知该不该说话。
一片朦胧中,只听女孩清脆的声音放大了,几乎就凑在他耳边说,“不要动。我来帮你吧!”
阮怀山一惊,刚要摆手摇头,脸忽然被一双冰凉的手捧住了,眼睛处吹来一阵阵轻轻的凉风。
少女在他的眼睛上吹着气。阮怀山尴尬地想钻进地里,还想跟她说,这样是没用的。但是,他却像是被施了法术一样,身体僵硬不能动弹,嘴巴也发不了声音。只能僵僵地定在那里。
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木质香气,与娘亲用的胭脂不同,那是一股十分清雅的、闻起来令人精神一振的舒爽气息,清新怡人。闻着这股香气,他紧张的心情渐渐得到了安抚,僵硬的肌肉也慢慢放松。
少女在他眼上吹了大约有十来秒,渐渐的,眼睛刺痛的感觉竟然真的退去了,少年心里惊骇不已。
那双冰凉的手终于撤走了,少女语气轻快,“好了,你可以睁开了!”
阮怀山慢慢地睁开了眼,视野从一片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少女的面容也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楚。
那是一个,好看得一时让他不知用什么来形容的女孩——她有着最明丽的笑容,流光溢彩的眼睛,像一抹明亮的阳光,忽然闯进他的世界中。
那样猝不及防。
那样永生难忘。
……这一刻,他忽然很想,把她的模样画下来。
……
阮怀山大口地呼吸着,感觉心跳如鼓,呼吸困难如要死去一般。
少女睁着那双流光似的眼睛,好奇问他,“你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阮怀山害怕她又凑过来,忙摆着手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急切地想要逃走,谁知少女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又将他定在了那里。
阮怀山脸色爆红,结结巴巴地道,“你,你你……男,男女授,授受不……”越往后,声音说得越小。眼神乱飞,一点也不敢看她伸出的藕白的玉手。
女孩却没理会他的别扭,自顾对他道,“你这么快就要走啦?好久没来,这回怎么不多陪我一会?”
阮怀山闻言顿时瞪大了眼,惊道,“我没有!我,我是第一次见……见你……”
少女眯眯眼笑望着他,忽然松开了手,一直往后倒退。少年顺着她看去,视角逐渐被拉长,看到了她身后的银杏,几片金色的小叶子簌簌随西风飘落。
少女娉娉婷婷地立在树下,冲他浅浅地微笑起来,颊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我就是银杏呀,也叫白杏儿。你以前,很喜欢靠在我身上的。”
少年阮怀山吓得目瞪口呆。心脏怦怦剧烈跳动着,他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你是……妖精?”
白杏儿轻轻抬起手,无数杏叶从树上挣动着飘下来,像磁铁似的依附在她手上。她微微偏头,将手一扬,那些杏叶忽然冲他而去,连带着落在地上的厚厚一重也一道被卷起,气势汹汹,像一面金色的高墙推了过来。
阮怀山脸色一白,下意识要跑,但是却吓得提不起脚,只能呆呆地站着——被看似凶猛的杏叶温柔地扑了个满怀。
银杏叶漫天飞舞,而阮怀山……整一个像是“杏人”一般。白杏儿看着他的样子,噗嗤笑出声来,颊边梨涡若隐若现。
“欢迎你,我的……小怀山。”
……
阮怀山下了山,既兴奋,又不安。回到家中,祖母正在低头刺绣,他踌躇着站在不远处对她说,“祖母,我,我今天……遇到妖了……”
“她说,她想和我……做朋友……”
蒋氏刺绣的手一顿,绣花针刺破了她的手指,嫣红鲜血瞬间损坏了半成的绣品。阮怀山眼皮一跳,只见祖母原本温和的神色淡去,面无表情地将绣品扔在了地上。
“你答应了?”
印象中,祖母对他十分严厉,但是从未露出过这样冷厉阴狠的神情。
蒋氏冷着脸,沉声道,“你别忘了,你父亲就是在征伐妖精时,被妖杀死的!”
阮怀山慌乱摇头,急急想要辩解,“可是,她……没有……!”
蒋氏的神色愈发冷凝,目光如钩地盯着他,忽然道,“过来!”
阮怀山心中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了,但是他无法拒绝,只能慢腾腾地过去。
一到蒋氏跟前,蒋氏扬起手,干脆至极地挥了他一巴掌。这一下,用足了力气,直接把他掀翻到了地上,脸瞬间高高肿了起来。阮怀山被打蒙了,眼泪率先无意识地流了出来。
只听蒋氏在他头顶冷酷地对他说,“你若敢与妖精有任何交集,我就没有你这个子孙!”
……
阮怀山将自己关在书房内,被迫盯着书卷看。
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半边脸还红肿着,眼泪却已流干了。
他无精打采地翻着书,时不时抽搭一下红红的鼻子。在他揉了揉自己眼睛时,忽然想起了银杏。
心里不禁有些发苦。那真的是,世上唯一一个会那么温柔待他的人了。她对他微笑,傍晚的时候和他一起躺在树下看夕阳……像很久之前母亲做过的一样。她听他诉说那些埋藏在腹中已久的苦,伸手变出一个小小的白果,塞进他嘴里,“吃这个吧,甜的!”
他囫囵咬下,果然有一股甜津津的滋味,在嘴里蔓延开,让所有难过悲苦都不值一提。
吃到第三个时,她却不给了,对他笑着眨了眨眼,“银杏可不能多食。你若还想吃,那记得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