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一别后,白杏儿便悄悄地期待了起来。忐忑不安地等待了一日,却迟迟没有望见阮怀山的身影。
一日,两日,三日都如流水般过去了。白杏儿忍不住胡思乱想,担心他发生什么意外,终究还是下了山。
城镇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工巧玩意也繁多。她全无心思赏玩,只不停地寻着,想在这众生中找到她想见的那一个。
在路边,忽然一眼瞥到了一幅幅银杏图,摆在地摊上。
守着摊的是一个老妇人,她低着头专心地一针针刺绣,并没注意到旁人。
白杏儿走了过去,迟疑问道,“这些画,是您画的吗?”
老妇人一边刺绣,一边头也不抬地道,“一幅画一百文,手帕十文,团扇十五文。”
白杏儿重新道,“我是问您,这些画是谁画的?”
老妇人手上一顿,终于缓缓抬起头来,“你找我家怀山何事?”
四目相视,皆是一愣。白杏儿讶然道,“您就是,怀山的祖母?”
蒋氏瞬时冷笑,“竟还敢来!”
白杏儿指了指自己,错愕地问,“您知道我?”
蒋氏将绣帕放下,从身后拿出一副封起的画卷,缓缓展开——画上女子惟妙惟肖,俏脸微红,杏眼含羞,颊边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那般灵动,明艳而赧然,端的是媚眼随羞合,丹唇逐笑分——好一幅美人含羞图。
白杏儿瞪大了眼,伸出手想要触碰,蒋氏将其收回,冷嗤道,“看来果真是你了。”
白杏儿急声问,“他在哪?我要见他!”
“他为了你,已经绝食三天!”
白杏儿心里一跳。
蒋氏目光如钩,阴狠地盯着她,几近刻毒地问,“你还见他做什么?让他直接去死吗?”
白杏儿急急想要辩解,“不是的,我……!”
却听蒋氏冷漠地打断了她,“你是妖!我宁愿让我孙儿饿死,也不会任他与妖精不清不楚!”
“呵……你还来做什么?看他如何为你去死么?”
白杏儿心中顿痛,脸色煞白,忍不住后退一步。蒋氏阴冷的眼睛却紧紧盯着她,毒蛇一般,如影随形。
白杏儿颤声道,“对不起,我再也不见他了。你……放了他好么?”
“你现在倒是知错!”蒋氏冷哼。
白杏儿轻轻垂眸。心中难过而迷惘。她真的,错了么……?
可是,只要他不会有事……那便知错了罢。
眸光微微一闪,蒋氏厉声道,“你给我在此发誓——从今往后,不得再与阮怀山相见,哪怕和他说一个字。否则……”
“白杏儿答应您。”
……
房门被轻轻扣响,蒋氏端着一碗面汤进来,“怀山,过来吃饭。”
阮怀山正伏在案上作画,闻声抬头向门口扫了一眼,“祖母,我说了,您不答应我,我不会吃的。”
蒋氏不轻不重地将面汤放在桌案上,淡淡道,“那你便去见她罢。”
阮怀山一愣,继而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狂喜,扔下笔冲到她面前,激动地问,“真的?!祖母,您真的答应让我娶她了??!!”
蒋氏嗤道,“才多少岁,娶什么娶。”
阮怀山清秀的脸微微一红,不好意思地道,“我……我可以先将她带回来……”
蒋氏缓缓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微笑,“那也要看看,人家的意思。”
得了她的应允,阮怀山欣喜若狂,“我现在就去!”
说罢,便匆匆忙忙冲了出去,衣冠来不及整,肚子饿着也浑然不觉。
蒋氏立在原地,看着他渐远的背影,凉凉地嗤笑一声。
……
“杏儿,对不起,我来迟了!”
“我祖母答应我们在一起了,你快出来罢,我们下山去!”
银杏树下,稀稀疏疏几片金叶被风吹落。阮怀山嗓子都喊哑了,却听不见一声回答。
他扶着树,缓缓将头贴在上面。
“你在气我来迟了吗?杏儿,我真的错了……我现在来了……”
“不,我以后,日日都来,每天向你赔罪,可以么?你要是不气了,就出来罢……我一直等你可好?”
银杏树沉默着,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动,一阵簌簌的响。
阮怀山的唇角扬起了一抹笑意,眼眸中既含着宠溺又带着些无奈,轻轻地抚摸着树皮,仿佛在抚摸着最心爱人的脸颊。
……
日月星辰悄悄升了又落,一晃,五年过去。
这五年里,足以让人想明白很多事情。
阮怀山仍是日日都来,却日渐沉默。他从一个清朗少年,长成了一个忧郁的青年,个子高了不少,面容总是寡淡无色,再无当年神采。他来到银杏树下什么都不说,拿出画本随手打稿,画完了,就放一片杏叶夹在里面,然后无言地望着落叶纷纷的银杏树。
许久,他才轻哑地道,“杏儿,我今日也来了……你还怪我么……?”
银杏树像过去五年一样,吝啬于给他任何一点回复。
阮怀山有些自嘲地笑了,“我是不是让你厌烦了?杏儿,如果你是故意在躲我……”
声音忽然顿住了,带着低微的哽咽。他忽然说不下去。若真是这样,若真是这样……他情何以堪?
别过眼,转开头,他没再停留,提着画本匆匆走了。
这段时间,他总是来得晚,走得早……才仅仅五年而已。若是再过一二年,甚至是三四月,他是否再也不会来了呢?
银杏树默默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无数的杏叶忽然无风而落。
簌簌的声音,像是谁的悲鸣。
这一次,他隔了五六天才来。又是傍晚残霞漫天的时候。
几天不见,他又憔悴许多,眼底有青灰,双眼透出一股倦色,下巴还冒出了许多胡渣,也不清理。
阮怀山这日没有带画本,枕着树根便闭上了眼,似乎真的疲惫至极。
手掌摸到了地上厚厚的一层,他眉尖轻蹙,喃喃出声,“怎么又落了这许多……”
躺下不多久,就有许多银杏叶落了他一身。阮怀山恍惚间想起与她初见的时候,她调皮地卷起杏叶扑了他满身……后来与她相处的两年,更是他弥足珍贵的时光。
从惊艳,心动,到爱慕,竟然不过是水到渠成,自然而然的事情。这份感情是如此坚定,他到今日都未曾动摇过。
只是……人世间,终究有太多无奈之事啊……
阮怀山低沉地叹息,对她道,“杏儿,对不起……”
“这次,我是来与你告别的。”
“……我要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