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尹志斌默默离开了云霞殿。头一次,他觉得姑母有些偏激,他甚至怀疑姑母对他的疼爱都是有目的性的。为了自己儿子的江山社稷,姑母扶持他并给了他兵权,让他心甘情愿地为表哥打天下、平战乱,平衡朝中的势力;为了女儿,姑母将他视为亲生儿子,无限关怀与疼爱,却容不得他半点自作主张。可如今,他不过是因为爱上了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孩而拒绝了越英公主,就成了姑母眼中忘恩负义的叛逆,多么可笑的亲情!难道,为了报答姑母的栽培,表弟的信任,他就该放弃自己的爱人去娶一个不爱的女人吗?他不愿意,也不甘心,特别是他知道了丽娜的心意后,决心要护她一生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负了她。
尹志斌走后,尹太后有些失神,也有些落寞。劝丰祐支走了两个儿子,警告了妹妹越英公主,然后对母亲分析了尹志斌娶丽娜的利与弊。许久,尹太后才缓缓回过神来,儿子说了那么多,她只记住了一句“给他想要的,他才能心无芥蒂更好的为我所用”。
且不说尹太后这边如何气恼,越英公主回到自己寝殿后,气急败坏地乱砸一通,宫婢们吓得退到殿外,齐齐跪倒一大片。一向高傲的越英公主,从来都是娇生惯养,张扬跋扈,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会尊重和迁就他人,这也是她没有丽娜讨喜的原因。就连服侍她多年的婢女也没有几个真心诚服的。没多久,家具器皿、花草树木尽数被毁,宫内一片狼藉。角落里,一个魁梧的身影一直伫立在暗处,他已经静静注视越英公主许久了。这个公主刁蛮任性他是知道的,她的狂妄无礼他也是清楚的,就连她的阴狠毒辣他也是心有余悸却无法阻止的,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他爱她。
众宫女与侍卫均惶恐不安地跪着,不敢出声劝阻。越英公主大闹一场后,感觉万分疲倦,无力地躺倒在地。两名宫女正要上前搀扶,就听她怒吼道:“滚,都滚出去。”盛怒之下,无人敢自讨没趣,连忙起身退了出去。待院中所有人全退去,角落里那个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身前。
“滚!没听到吗?不怕本公主砍了你?”越英怒斥着抬起头来,正要再骂,却在看清楚站立在眼前的这个一身戎装的男人时,猛然瞪大了眼睛,惊愕地张大了嘴,没再发出声来。这个人她认识,是一名羽仪长,人俊秀,文采也好,是赵氏家族旁支的一名子弟,叫赵乾,二十五岁。
赵乾俯下身来,将越英公主从地上拉起,满怀柔情的看着她,略带忧伤地道:“何苦生这么大的气,气坏了自己多不值。你怎么就不愿放下呢!”
“放下?”越英打落他扶在自己手肘上的大手,阴狠的怒视着他道:“说得容易,我为他付出那么多,凭什么他移情别恋却要我放手,他却可以逍遥快活。我不甘心。”
“不甘心又怎样?他不爱你。再纠缠下去,受伤的还是你。他若在乎你,又怎么舍得这样伤害你?你清醒点吧!”
“他不爱我?”越英惨然一笑,讥讽道:“我也不爱你,你为何不放手?”
“爱需要包容与付出,你可以不爱我,但不能阻止我爱你。你快乐了我就快乐,所有我没你那么累。”
“好虚伪。你不想我会爱上你吗?一味的付出,你不觉得不值吗?”
“不会。”赵乾上前一步,与她靠得更近,温柔而真诚地道:“你好便一切安好,我不指望你回报这份情感,所以没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我愿不愿为。”
“是吗?”她冷冷一笑:“那么,你去杀了那个丫头,作为回报,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如何?”
赵乾无奈的苦笑,他的目光依然柔情似水,语气却是充满了失望:“为你付出,我无怨无悔,但我不会做刽子手,何况这是一笔肮脏的交易。你对尹蒙国栋的爱太自私,你从不了解他,所以你走不进他的心。”
“你说爱我,却不肯为我做点什么,你就愿意看到我痛苦难受吗?”
“放手,一切都能解脱,你也会快乐。再纠缠,你会伤得更重,我也会更心痛。”说到这,赵乾无奈的叹气,忧郁地道:“我会一直守护你,但不会帮你去伤害任何人。”说完,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欲走。
“赵乾,”越英上前一步,从他身后抱住他,语气冰冷地说道:“陪我喝酒,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
“每次都这样,喝醉了难受的还是自己,你不累吗?”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要你陪我喝酒。”越英说完,也不理会赵乾什么表情,硬是拉起他的双手,大步向自己寝殿内走去。
许是这次的打击有些大,赵乾发觉越英公主的情绪非常反常。平日无论受了谁的气,她几乎只要一坛酒就能倒下,可是今夜,他已经陪她喝了四五坛酒了,即使她已经醉话连篇,步伐不稳,却还是抱着酒坛在殿内发酒疯,把那两个令她恨得牙痒痒的人骂了一遍又一遍。特别是骂丽娜的言语,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粗俗又恶毒,令赵乾满头黑线,扶额无语。见她醉的厉害,赵乾扶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夺下她怀中的酒坛放到桌上,怜爱地道:“你醉了,别再喝了。”
“我没醉。”越英醉眼迷离,一手搂住赵乾的脖颈,轻佻地坐到他膝上,另一只手抚上他的俊脸,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你说你爱我都几年了,以前为何不告诉我?你怕什么?还想隐瞒到什么时候?”
“你真的醉了。”赵乾剑眉一挑,扭头避开她呼出的气,语气有些冰冷:“你看清楚了,我是赵乾,不是你的尹六郎。”
“我知道啊!”她将红扑扑的脸蛋贴上他的面颊,娇笑着道:“赵乾,是你,只有你才会真心对我好,他尹六郎算什么,不过是我王兄的看门狗。”说完,她忽然伸手去扯他的盔甲和衣物,红润火辣的红唇吻上了他冰凉的唇。
赵乾猛地一怔,被她的大胆吓住了。等他反应过来,连忙慌乱地抓住她作怪的手,扭头避开她的热吻,有些惊慌地说道:“公主,你清醒点,我是赵乾,是赵乾。”
“我知道你是赵乾,你不想要我吗?你难道不爱我吗?”
“你醉了,等你清醒时再说。”说完,赵乾将她推开,连忙掩上被越英撕扯开来的衣服。正要伸手去拿被扔在地上的腰带,就听越英忽然大哭了起来。他大吃一惊,连忙将她搂入怀中,慌乱的捂住了她的嘴,颤声道:“你想害死我吗?”
越英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娇羞却又不怀好意地笑着,步步紧逼,将他推到自己的雕花大床上,魅惑地道:“只有你是真心对我好,我愿意给你······”
赵乾头一次见醉酒的越英公主如此妖艳迷人,身体竟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他稳住情绪,细细打量面前的越英,平日里的她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清冷模样,此刻却像个思春的小媳妇,大胆又妖媚;看来,她今夜被那位战神气得不轻。赵乾见越英挑逗越来越大胆,不由得在心里暗暗叫苦。他很清楚,此刻的她醉糊涂了,万一酒醒后清醒了怎么办?玷污公主被杀他不怕,但连累了家族可不是小事。正在他满脑子胡思乱想时,那个令他魂牵梦绕的人儿已扑倒在他身上,一股清香扑鼻而来,方才那种缱倦迷离、酥软无力的感觉再次袭来。终于,他再也无法忍受,彻底沉沦了。
自从接风晚宴当晚发生的事件后,转眼已是一月多,丽娜都被禁足,不许外人探访也不许离开紫云阁,奇怪的是,尹志斌怎么能若无其事的隔三差五来探望她呢?除非,那个令她禁足的人正是尹志斌,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做了手脚。许是寄人篱下,她习惯了听从安排,不问不提也不随意打探,就算是已经猜到这禁足令是尹志斌搞出来的,也是装聋作哑,毫不在意。她本是聪慧内敛的性子,平日里就不张扬跋扈,自然乐得清闲,在紫云阁里静养,没过几天身上的伤就好了。每日里写写诗,作作画,弄弄花草,玩玩乐器,日子过得十分悠闲。
一日清晨,丽娜与莺儿在后院桃林散步,二人踏着青石板路,呼吸着清新的山风,感觉一切都很美好。虽然,桃花已开谢,枝杈已发出嫩绿的新芽,但院中的杜鹃依旧开得很好,一簇簇繁花似锦,芳香阵阵沁人心脾。就在二人欢快地在林中追逐打闹时,一个婢女匆匆走了进来。
“公主殿下,尹蒙国栋到了,请您到前厅相见。”婢女盈盈一拜,又补了句“他带了一些人来,都在前院候着。”
“嗯?带来一些人?”丽娜有些莫名其妙,与莺儿对视一眼,就转身向外走去。
前院,尹志斌正与陈敏在走廊下说着什么,四名被尹太后赏赐的宫婢和八名侍卫打扮的年轻男子恭顺的站立在院中。见到丽娜与莺儿来到身前,尹志斌冲陈敏使了个眼色,就拉起她的小手朝一边走去。来到走廊的另一头,二人坐在阳光照射下的靠椅中,尹志斌轻轻揉搓着她的小手,扭头看向她,温和却又略带严肃的说道:“丽娜,我有话与你说。”
“哦!”丽娜抬头的一瞬间,与他四目相对,霎时红了脸,忙娇羞地低下头去。自从宫宴那晚后,她有些不敢直视他的脸,毕竟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还是那么的狼狈,她怕他会看轻了自己,一直忐忑不安。
“第一次来你府上,我让阿敏查了下你府中的情况,有些糟。老管事年岁大了,有些事顾不上,莺儿虽聪明伶俐,毕竟是女儿家,经验不足,遇上突发事件恐怕也无法处理得当。你若不介意,我想给你安置几个人。你府中的下人靠不住,我不放心。”说这些话时,尹志斌的神色有些严肃。
“你安排就好,府中的事一向都是管事宫女和莺儿姐姐帮我处理的,我自己都不管的。”
“你以后最好学着去管些事,毕竟这是你的家;人心叵测,你一定要成长起来,学着保护自己。”
“不是还有你吗?”丽娜不解的问道:“你不愿管我?”
尹志斌怕她误解,便温柔地搂住她的肩,认真地道:“我不可能一直守在你身边,一旦有战事,我就得离开,还不确定多久才能回来,我怕你再出什么事,远水救不了近火,总会有护不到你的时候。”
“嗯!”丽娜嘟着小嘴,乖顺的答应了。
“我带来的人会帮你打理几日府中的事务,除了莺儿,其余全都换掉。老管事照看了你两年,多给些银钱让他回乡颐养天年吧!若无儿女,家中也无牵挂,你可将他留下养老,段荣可以接替上来。你趁这几日跟着学学,熟悉一下,看中了谁就留下,不愿留的我带回去。”
“男的也留下吗?”
“是。这几个兄弟都是侍卫中能力较好的,能帮你处理事务,还能护你周全。府上不是没有护卫吗?他们的实力都不错,与段荣一样的好身手,你愿意就全留下。”
“那女的是怎么回事?你还有女护卫?”
“女的······”尹志斌俊脸微红,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子,有些挑逗的坏笑道:“你若不介意我身边有别的女人,我可以带回去。”
“她们不是你府上原来就有的吗?”丽娜疑惑的抬眼望着他,见他面色微红,以为自己说中了,俏脸儿瞬间变了色,黛眉紧锁,一副不开心的小模样。
“她们是姑母赏赐的宫婢,我不能违抗懿旨,只能收了。如今给你换人正好用得上,你就帮我收了吧!”说到这,他挑了挑剑眉,白皙修长的手指指向院中的四名宫婢,轻声道:“阿敏将她们安排在前院,察探了些日子,品性纯良,到没有坏心思,你可以放心差遣。”
“哦!祖母赏给你的,你却塞给我。”丽娜娇羞地白了他一眼,故作气恼的扭过头去。谁曾想,她刚一扭头,就被他揪着秀鼻拉回自己眼前,因为怕弄痛她,他的手劲恰到好处。同时,他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反问道:“你是想让我把她们都收了?”
丽娜有些囧,欲言又止,她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怯生生的望着眼前这个对她极其宠爱的俊朗男子,小嘴儿嘟了嘟,硬是没有开口。
见她那敢怒不敢言的俏模样,尹志斌忍不住低眉轻笑,伸手轻抚上她的脸颊,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然后拉起她,向院中走去。
聚集到一起,尹志斌将几人的任务分派了一下,陈敏与莺儿就各自领着人去忙活了。由于方才陈敏已经对莺儿交待了尹志斌的想法与安排,莺儿很快便给四名宫婢安排了事务,观察过她们的言行举止及处事风格,便满意的向尹志斌与丽娜回了话,留下了四名宫婢;而陈敏与那八名护卫经过大半天的整理与彻查,紫云阁杂乱无章的事终于被理顺了,府内爱作怪搞鬼的也被揪了出来,就连被王丘各安排入府的厨娘及买通的婢女都通通被查了出来。
丽娜原本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公主,改朝换代后却成了寄人篱下的郡主,算起来就不再是正统的尊贵公主了,故而月银有限,事事不如越英公主和两位王子,因此上日子过得十分拮据,比家境稍好的百姓好不上多少。平日里出门去玩,都是郑瑞譞大包大揽,丽娜吃穿不愁,自然也就不过问府中的事,而府中上下多数阳奉阴违,难得忠心的一个莺儿又是罪奴出身,虽说丽娜看重她,但毕竟没有掌事的权利,除了照看丽娜的起居饮食外,府中的开支都不经她的手,故而出了事她也交待不清楚。被查到的人中,有两名执事宫女最为可恶,她们不但私下克扣丽娜的月银,对其他的婢女也不是很好,时不时还找借口克扣她们的工钱,就连人人不敢轻易得罪的莺儿都不被她们放在眼里,所以大家都很讨厌她俩,故而一查到她们头上便被指认了出来。
得知陈敏和护卫们查到的结果,尹志斌十分气愤,当场就发话把那两宫女打断双手,和其他的婢女一起扔到奴隶市场贩卖去了。面对陈敏几人的办事能力,尹志斌非常满意,一向冷峻的脸上终于和缓了些,向他们投去赞赏的眼神。至于丽娜,在知道了陈敏察探出的结果后心情就很低落。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府上居然一团乱麻,没几个人是可以信任的,而身为主子的她居然被蒙骗了两年却毫无察觉,简直是蠢透了。明明已是春天来临,她却觉得寒意浸骨,身子却如坠冰窟,满脸不可置信的呆立当场,整个人都不好了。感受到丽娜情绪的波动,尹志斌感觉握着的小手满是汗水,不由挑了挑剑眉,低头看向身边的人儿:只见她俏脸儿惨白,眼中泛起雾气,似乎受到了莫大打击,娇躯竟有些微颤。他心疼地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安慰着,冲陈敏使了个颜色。陈敏会意,将行为恶劣的几人关押起来等候发落,其余人均遣散或带走。八名护卫留下来充当侍卫和杂役,闲暇时也负责府中的花枝修剪和树木整理,又让段荣到紫城内有名的酒楼找了两个厨子过来试用,一旦合格就让段荣负责与他们签订契约。至于那名老管事,他说家中还有个小儿子,在龙尾关内有个小小的灯笼铺子,夫妻二人都很孝顺,便多给了些银钱,差人送回家去了。最后,陈敏从都督府那边又调过来两个侍卫,只负责门房这边的事。
短短一天,紫云阁焕然一新,翻天覆地变了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