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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眨眼间就到了农历六月十九日。按照村里的习俗,每年的这个时候是观音菩萨的生日,观音庙就会举行盛大的庙会。这一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会前往观音庙,给观音菩萨上香并且祈福。

庙会除了上香还有一项重要内容,那就是吃斋饭。斋饭由庙里免费供应,只要是来上香的人,都得吃一碗,因为这斋饭是观音菩萨赐的,吃了之后可以免得百病,平平安安,无灾无难。做斋饭的米油盐菜,都由村委会从村民们捐给观音庙的功德钱里拿出一部分来购置,提前一天买好,安排人送上山去,同时安排两个人上去做饭。以前,庙会的斋饭都特别难吃,因为米是廉价的陈米,蒸出来又干又硬,不拿汤水拌着简直无法下咽。菜就只有一个,大白菜炖土豆。做饭的人偷懒,白菜土豆都没怎么洗干净,土豆的皮上的泥常常没有洗净。而且做菜的手艺又差,做出来的就是清汤寡味的,如同嚼蜡。弄得来吃饭的村民们都皱着眉头苦着脸,每个人都只盛一点点米饭,舀一点汤泡着饭,胡乱扒几口就丢下了碗。

庙会的前两天,潘德拉跑到村委会去,找到专门管理观音庙事务的村长吴顺林,说今年他要捐两大锅豆腐和两大锅豆花,让全村人都尝尝自己的豆腐和豆花,并且表示要亲自掌勺。吴顺林听了很高兴,就派人在六月十八的下午和潘德拉把豆腐豆花抬上观音庙,饭菜就由潘德拉和刘半仙两个人做。潘德拉这样做并不是图什么名,他对刘半仙说,他想做一份大功德,求观音菩萨保佑李兰的病马上好起来。

五月底的时候,刘半仙专门找了几服药给李兰吃,李兰吃了以后倒是缓和了几天,但没过多久腿又开始痛起来。每天和潘德拉挑着桶挨家挨户地走,都是忍着痛不肯出声,一直撑到晚上回到家,刚在院子里坐下,就痛得叫出声来。潘德拉就过去帮她按摩,想要把裤腿卷起来,裤腿却被绷得紧紧的,卷都卷不上来。原来李兰的小腿已经肿了,撑住了裤子,李兰说:“这小腿里像是充了气一样,胀得厉害!”潘德拉用拇指按了一下她的小腿,感觉像在按一个充满了气的轮胎,心里就慌了,说:“怎么会这样?”

李兰说:“兴许是走了太长的路的缘故,休息一下就好了。”

潘德拉知道李兰的病不简单,得赶紧送医院检查,只是因为家里情况特殊,潘文还要过两个月才能回来,只有咬着牙再熬一个月了。潘德拉安慰李兰:“没事的,你多休息,别乱走动,我去做饭。”说完站起来往屋里走,心里却惶惶的,隐隐感到不好。

快到观音庙会的时候,李兰和潘德拉在卖完豆腐豆花回家的路上说起今年的观音庙会,潘德拉知道李兰比较相信神呀鬼呀的,又想到李兰腿上的病,就和李兰商量要不要做一个大功德,也好帮李兰求求福。李兰一听就同意了,说做了功德,让观音菩萨看在眼里,知道自己心诚,就会保佑这腿上的病赶快好起来。两个人就商量起来做什么样的功德好。送钱?家里头又没多少钱,好不容易攒了八千块钱,还是预备着给李兰治病的;多烧点香纸,多捐点功德钱,多给观音庙送点油米?这倒没什么问题,只不过送得再多都只是小功德,必须要做一件有很大的影响,能够让所有人都受益的事情,那才是大功德。两个人思前想后都没想出来做什么好。路过村委会的时候,看见村长吴顺林正在村委会的院子里指挥几个人扛油米上山,潘德拉马上就有了主意了,就对李兰说:“我知道了,咱们可以做一件大功德了!”李兰就问做什么大功德,潘德拉说:“庙会那天,全村人都是要吃斋饭的。那斋饭的饭菜比猪食还难吃,咱们可以做两锅豆腐豆花送上去,好好做一顿菜给全村人吃,那样咱就做了一件对全村人都好的大好事了,你说这个功德还不大吗?观音菩萨看了,还不马上让你的病好起来?”李兰听了非常高兴,说这个主意好,回到家就提前一天把专给庙会做豆腐豆花的大豆准备好。潘德拉又跑到吴顺林那里去说了这件事,吴顺林正愁找不到人上山做菜,听潘德拉说了,马上就同意了。潘德拉把这个消息告诉李兰,李兰高兴极了,精神好了许多,整天不止一次催潘德拉提前准备庙会的豆腐豆花。潘德拉心里清楚,其实李兰的病与做不做功德没有关系,病就是病,什么神仙保佑都是假的。不过只要能让李兰把心放宽,这样做也是值得的。

庙会的前一天晚上,潘德拉上山和刘半仙一起准备第二天的伙食。潘德拉要做三个菜,一个是豆腐炖白菜土豆,一个是肥肉炖油炸豆腐果,还有一个是豆花。两个人一边用大油锅炸着腐果一边闲聊,刘半仙说起潘德拉为庙会捐豆腐豆花这件事,就夸潘德拉:“老潘,你这回积了大德哩,让全村人吃上了你家的豆腐豆花!”

潘德拉一边用漏勺翻着油锅里的豆腐,一边对刘半仙说:“算不了什么功德,李兰愿意信这些东西,这样做了,她也能安心一点,不然整天都疑神疑鬼的。”

刘半仙就问:“她是不是想多了?”

“岂止想多了,简直是胡思乱想!”潘德拉说,“以前还好,以为就是一点小病小痛,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好。谁知道这病越来越严重了,一点也不见好,李兰就认为是哪个鬼缠着她啦,经常跟我说这些话。她不是信这些嘛?我就跟她说做一个大功德,让观音菩萨看在眼里,就能保佑他的病马上好起来。嘿,这招有用,她就不再多想了。”

刘半仙说:“既然是做功德,你自己也心诚一点,去给观音菩萨上个头柱香,给李兰求一求,不管怎么样,该做的就做吧。”

潘德拉觉得刘半仙说得有道理,就放下手中的活,和刘半仙一起来到观音像前。刘半仙点好了香,递给潘德拉,潘德拉接过去,跪在观音像前面的蒲团上,对观音说:“观世音菩萨,求您保佑我媳妇李兰,让她的病赶快好起来,从此平平安安,无灾无难。我会经常来给您烧香烧纸。”磕了头,把香插在了观音像前的香炉里。刘半仙又递给他几张纸钱,他跪着,把纸钱化了,然后站起来和刘半仙出去了。

刘半仙用漏勺把油炸豆腐滤出来,尝了一个,夸赞道:“好吃!”又转过脸去对潘德拉说,“老潘,你家的豆腐到家了。方圆二十里之内,再无第二家!”

潘德拉却没把刘半仙的话听进去,而是蹙眉盯着翻滚的油锅,说:“我还是不放心哩!”

刘半仙说:“你也别多想,没多大事的。”

“不是”潘德拉把头抬起来看着星空,像是在寻找什么,口里说,“我最近总担心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能有什么事?李兰好好的,那只是小病。”刘半仙口里这么说着,其实也拿不准。

潘德拉看着刘半仙说:“老刘,你给李兰算算吧,算她这个病什么时候好。”

刘半仙说:“算是可以算,但要找个日子,静下心来算。这两天都太忙,不好算。等忙完这阵子,我就好好帮她算一算。”

刘半仙看着潘德拉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就说:“老潘,我说一句话你不要恼,你呀,不要遇到什么事情都算,很多事是不能算,也算不出来的,都是早就注定的,算了也没用。”

潘德拉苦着脸说:“你说的我都明白,我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但知道一点总比什么都不知道要好吧?”

“世上的事情都是早就注定好的,又都是随时变化不定的,这个时候是这个样子,下一个时候就可能已经变了。所以就算是现在算出来了,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算的什么样子。”

“难道人的命运就真的无法把握吗?”

刘半仙指着旁边的无花果树说:“人的命就像这无花果树一样,去年还结果的,今年却不结了,你也不知道下一年会是什么样子,就算你预测到了要发生什么事情,你也是无法避免的,因为,一切都已经注定好了。”

潘德拉疑惑地问:“知道了即将发生什么,不就可以提前做好准备了吗?”

刘半仙摇摇头,说:“天意不可违,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潘德拉说:“既然这样说,那算命、预测这些东西就没有用了?”

刘半仙说:“不能说有用,也不能说没用,这里边其实是有一些科学依据的,但也不完全准确,虚虚实实,亦幻亦真,所以有人信,有人不信。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就是人的矛盾之处。”

“那如果我信的话,你能算出来李兰的病能好吗?”

刘半仙说:“算我是可以帮你算,但还是要送去医院治病才能好啊。”

潘德拉说:“医院肯定是要去的。但我就想提前知道,不然我的心一直悬着,我这个人,最怕的就是看不到头尾的事了。”

七月底的时候,潘文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打扮时尚的姑娘。

潘文介绍说,姑娘叫做张丽娜,四川人,是他在厂里认识的女朋友。潘德拉看了一眼那个叫张丽娜的女子,她烫着卷发,还染得黄黄的,脸上像敷了一层面粉一样,两个颧骨上扑得红红的,睫毛长得厉害,向上翻卷,眼睛周围涂着一圈黑。嘴唇上涂着艳丽的口红,穿着一件紧身T恤,胸口露出一大块。牛仔裤上这里一个洞,那里一个洞,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张丽娜自从和潘文进了门以后一句话都没说,就翘着腿坐着,口里嚼着口香糖,吧唧吧唧的,一双妖怪似的眼睛很不屑地在房间里睃来睃去。李兰看张丽娜的第一眼就不舒服,好好的一个人打扮成一幅鬼样子,还这么没有礼貌!所以就把她丢在一边,只和潘文说话。潘文还是穿得老老实实,只是话变多了,机灵多了,不像以前那样傻愣愣的了。李兰一边和潘文说话一边在心里寻思:你交什么样的朋友不好,怎么就交了这么一个妖女人?

潘德拉见潘文只提着一些从县城带来的礼品,却没有带自己的行李,就问他:“你的衣服被子呢?”

潘文说:“还在县城。”

“怎么不带回来?”

“带回来干什么?”

“你之前不是说在县城工厂做到七月份就回家的吗?”

潘文看了张丽娜,很为难地说:“爸,我还想在县城里在做一段时间。”

潘德拉本来看到潘文把那个着装时尚,看起来不端庄的张丽娜带回家来的时候就有点不高兴,现在听潘文说还不想回家,就冒火了,马着脸问他:“之前是你自己答应的,现在怎么又反悔了?”

潘文说:“爸,这不是情况变了嘛。厂长很赏识我,说我干得好,再过两个月,我就能当上车间主管了,不信你问丽娜。”

潘德拉和潘文说话时,张丽娜口里嚼着口香糖,红色高跟鞋不停地瞧着地面,潘德拉和李兰都看不过去,但想到她是客人,就没有说什么。张丽娜听了潘文的话,赶紧跟着说:“是这样的,潘叔,潘文在厂里可出风头了哩!”

潘德拉没有理张丽娜,但也不想发火,就对潘文说:“不管怎么说,你赶快回家。你妈现在生病了,我一个人每天要做这么多事情,忙都忙不过来,你回来正好帮忙做点事情。”

潘文说:“妈生病了,正急着用钱,我在县城里打工,每个月挣的钱正好可以用来给妈治病。要是我回来,咱们家的收入就减少了一半,那不就更困难了?”

潘德拉听潘文说到钱,想起潘文去县城之前说要攒钱的事情,就问他:“你之前说七月份回来你就有两万块钱了,你这次带了多少钱回来?”

潘文一下子楞住了,眼睛不住地往坐在边上的张丽娜瞟,张丽娜很不屑地把脸偏到一边去,装作没有看见。潘文把眼睛收回来,盯着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潘德拉觉得潘文有问题,就问:“我问你呢,你带了多少钱回来?”

潘文脸色通红,眼神游移,细声说:“八、八千。”

潘德拉吓了一跳:“你不是说可以存两万多块吗?怎么干了好几个月只有八千?”

潘文不敢看潘德拉,声音有点抖,说:“厂里最近资金紧张,还没、没发工资。”

“你撒谎!”潘德拉吼出声来,“我还不知道,你一撒谎就脸红。到底怎么回事?”

潘文怯怯地看着潘德拉,说:“爸,真的,工资还没法,都欠着哩,过两天就有了。不信你问丽娜。”

张丽娜这才回过脸来,挤出一个虚假的笑容,说:“潘叔,潘文说的没错,工资还没发。”

潘德拉气得面皮发黑,知道潘文和张丽娜都在撒谎。五月的时候就说有存了一万多块钱了,干到七月钱反而变少了,这不是糊弄鬼吗?肯定是潘文和张丽娜在县城里鬼混,乱花钱。一想到这里,潘德拉就气不打一处来,想要揍潘文一顿。可是碍着张丽娜是客人,不好对他翻脸,就窝了火,没有再说什么。潘文早就发现潘德拉脸色不对,再加上自己心虚,害怕起来,就借口说想带丽娜去河边转一转,然后两个人就出去了。

潘文和张丽娜一出门,潘德拉就忍不住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去县城里混了一些日子,就变成这个鬼样子了!”

李兰也看不过,说:“还有他带来的这个姑娘,打扮得比鬼还难看,还说是潘文的女朋友。”

潘德拉对着门口“呸”了一下,说:“他要是敢娶这种女人做媳妇,我就打断他的腿!我说上次叫他回来他怎么不想回来呢,原来是在县城和这种人裹在一起,再这样下去他就要完蛋了。”

李兰觉得问题很严重,说:“得赶快想想办法,让他别和这个女人来往。”

“还不都是你惯的!”潘德拉责备李兰,“我上次就命令他回家,因为我知道县城里待久了他就会学坏,你还不信,还说要让他出去闯。现在好了,人学坏了,交了坏朋友,挣来的钱都乱花了。”

“我当时还不是想着他在县城做,我们在家里做,这样两头挣钱,以后就宽松一点,谁知道他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他还能挣钱?等他挣钱回来的时候太阳就从西边出来了。当时还口口声声说要把他三伯的钱还了,现在怎么样?干了大半年,只存了八千块钱。我和你卖豆腐早就潘德军的钱还了,这个没出息的东西什么都没挣到,就交了一些狐朋狗友回来!”

李兰之前一直护着潘文,但是没有料到潘文学坏了,家里头虽然没有了欠债,但是又开始为潘文担忧起来。还有,她腿上的病越来严重了,想着可能治不好了,心思就慢慢变消极了,整个人变得越来越虚弱了。

潘文和张丽娜在家里住了三天,就打算回县城去了。潘德拉坚决不让潘文回县城,潘文苦苦哀求,潘德拉和李兰就是不答应。后来,潘文竟然破天荒地和潘德拉顶起嘴来,说什么都要回县城去。潘德拉肺都快气炸了,骂了潘文几句,潘文还是要回去,于是就抄起一根细竹条打潘文。李兰这一回没有阻拦潘德拉,因为她也知道潘文该打,希望能把潘文打醒,于是也站在一边教训潘文。潘文站着不动,一副倔强的样子,使潘德拉想起了当初打潘武时候的样子。潘德拉越打越心痛,越打越心慌。老天爷真的是在捉弄我吗?为什么同样的事情又在第二个儿子身上上演了?本来是老老实实的一个人,去了一趟县城,竟然就学坏了,还敢跟自己顶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潘德拉一边狠命打着潘文,一边流着眼泪,打了几十下,就不敢再打了,因为他害怕会再次失去一个儿子。但是如果不打,这个儿子眼看就要毁了,两头为难,只好丢了竹条,长啸一声,骂道:“你这个畜生东西,你想要走,就滚吧,永远不要回来了,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张丽娜已经收好了行李在院子门口等着,一直冷眼看着这一出家庭闹剧。潘文留着眼泪,却并没有哭出声,什么都没什么,转身就提起自己的东西出去了,张丽娜也不和潘德拉道别,娇声娇气地喊了一句:“哎呀,你走那么快做什么?等等我呀!”说完就走了。

潘德拉和李兰两个人呆呆地站在院子里,默默留着眼泪。潘德拉自言自语地说:“老天爷,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你要这样折磨我?”李兰说:“都怪我,我不应该让他去县城的,都是我的错。”潘德拉说:“不能怪你,要怪就怪老天爷,这是我们的命啊!”

李兰因为站久了,腿就受不了了,蹲了下去,用手摸着小腿,痛苦地叫起来。潘德拉赶紧把她扶到屋里去,躺在床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她的腿。李兰问:“老潘,你说我这腿什么时候会好起来?”

潘德拉不知道,但是他不想说灰心的话,就说:“你这是小毛病,很快就会好的。”

李兰苦着脸看着腿,说:“我知道,这腿可能好不了了。”

潘德拉赶紧说:“别说这种话。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治好你的病的。你看,现在我们已经把潘德军的钱还了,不欠别人什么了。现在,我们可以一心一意地治病了。你放心,我一边卖豆腐豆花,一边帮你治病,过不了多久,你的病就会好的。等你的病好了,我其他什么事情都不做了,就带着你到各处去游玩。”

李兰欣慰地笑了,说:“我哪里都不想去,只想让你陪着我。”

潘德拉说:“我不陪着你我还能去哪里呢?要死我也会和你死在一起的。”

李兰听到了死,心里就想起了死,就问潘德拉:“你说,要是我先死了怎么办?”

“你怎么可能会先死?”潘德拉严肃地说,“要死也是我先死!”

李兰说:“不,不,你可不能先死。你要是早我一步走了,我就过不下去了。活到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活着就是受罪哩!我可不愿意受那么多罪!”

潘德拉就笑着说:“所以你要让我多受罪是不?”

李兰狡猾地笑着说:“那当然!你还要见到小孙子出世呢。”

一说到孙子,潘德拉就想起了潘文,心里就来气,说:“罢了罢了,要孙子有个球用!纯粹是自己找罪受。像潘文这样不成器的东西,就算他生了儿子,我也不会抱多大希望,他爱怎么过就怎么过,我不管了!”

李兰知道潘德拉还在生潘文的气,想起潘文,她也感到伤心,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到这么大,还指望以后老了可以有个依靠,没想到儿子现在变成这个样子,这些年都白忙活了,想到这些,不禁有点心灰意冷。

潘德拉没有太多精力去管潘文的事情,因为现在有一件非常紧迫的事情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尽快治好李兰腿上的病!

潘德拉开始了带李兰治病的漫长旅程。

潘德拉先是去找过刘半仙几次,请刘半仙想想办法。可是刘半仙也只是自学过一点中医,开几服药给李兰吃,还是不见效,没有办法了,就建议潘德拉找其他中医看。潘德拉带着李兰遍访大河坝子和附近村庄的土郎中,开了几十种药吃了,都快把李兰吃吐了,还是没有任何效果。一个月下来,卖豆腐挣的钱就全花在开药上了。潘德拉拿过几服药去问刘半仙,刘半仙一眼看出来,那些土郎中其实什么狗屁都不懂,只会开一些没有任何效果、吃了又不会死人的药,而且还专门往贵了开,都是些骗子。潘德拉听了之后非常气愤,但又不敢回去对李兰说。李兰的病情越来越严重,整条右腿已经完全浮肿了,根本无法下地走路。一开始,李兰还对治好病抱着强烈的希望,很积极地配合治病,不管再难喝的药都能一口灌下去。可是吃了无数药,不仅没有效果,腿上的病反而越来越严重了,李兰就开始怀疑了,怀疑自己的腿到底能不能治好。潘德拉什么都不懂,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安慰李兰,并且找药给李兰吃。这个时候如果把李兰吃的药都是加药的消息告诉她,她肯定会受不了的。刘半仙就建议潘德拉带李兰去县城医院看看。潘德拉犯了难:钱全都花光了,哪里还有什么钱去医院治病?刘半仙听了,马上到自己的屋里,从床垫底下拿出一叠钱递给潘德拉:“老潘,这是我这些年来存的一点钱,你拿去给嫂子治病。”

潘德拉一看,足足有一万多,就坚决不要:“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我自己有办法找钱的。”

刘半仙说:“救人要紧,现在是非常时期,不敢耽搁的。”

潘德拉想这是刘半仙这一辈子的积蓄,好不容易存了这么多,就算是借给他的,以后怕也一时难以还上。如果刘半仙要用钱,那该怎么办?还是不要。

刘半仙生气了,说:“这个钱我不是给你的,我是给嫂子治病的,你只管拿去!”

潘德拉还是不要,推来推去,刘半仙真的生气了,放了一句狠话:“你再不要,以后我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潘德拉很为难地接了钱说:“老刘,你放心,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刘半仙说:“钱对我没有半点用处,你不用还我,只要能治好嫂子的病,我就放心了。你以后要是再敢提钱的事情,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潘德拉感动得老泪纵横,双手紧紧地攥着钱,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

潘德拉带李兰去县城最好的人民医院,排了半天的队,终于挂上了专家门诊号。给李兰看病的是一个血管外科的主任医师。那个医师肥脸,秃顶,矮胖,看起来就像地里的土豆。他简单地问了问李兰的病症,又看了一下李兰的腿,就说让李兰先去验血。潘德拉带着李兰去验了血,拿着化验单回来找医师,已经是中午十一点半了,医师下班休息了。于是两口子就在医院门口等,等到下午两点钟,医师才慢慢悠悠地来上班,一脸慵懒相。随便看了李兰的化验单,又让李兰去做尿检。李兰只好去做尿检,等拿了尿检单回来的时候,又碰上看病的高峰。只好拿着单子扶着墙,把右腿架起来不让着地。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轮到自己,就把单子拿给医师看。医师看了半天,又看看之前的化验单,只说了一句:“先住院观察几天。我再给你开一些药,先吃着,以后再来。”于是在一张单子上写了一大串药的名字,递给潘德拉,然后就让下一位病人进来了。潘德拉问医师看出了什么,医师瞟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潘德拉就同李兰出去了。

李兰说:“走吧,回家去。”

潘德拉说:“医师要你住院观察,先住下再说吧。”

李兰所:“什么狗屁专家,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家伙。让我验这验那的,结果什么都没看出来。还开了这么多药给,这得花多少钱?”

潘德拉说:“不管那么多了,万一真的能治好呢?你就先住院吧。”

李兰只好暂时住院。每天就是打点滴,也不知道打那些点滴有什么用,光是住院费每天就得花两百多。潘德拉把那个主任医师开的药全买来了,竟然花了五百多元钱,把李兰唬了一大跳:“天神,这药怎么这么贵?”

潘德拉也不知道那些药有什么用,就说:“管他贵不贵,先吃了再说。”

李兰就天天躺在病床上,一边打点滴一边吃大把大把的药片。钱是花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右腿反而肿得更厉害了。这期间,那个主任医师一直没来看李兰,好像要让她这么一直躺下去。李兰等得心烦了,就让潘德拉去找那个医师。医师很不情愿地来了,看了一回,简单的说了一句“先住院观察一段时间再看。”

潘德拉说:“医师,我媳妇的腿已经肿得不行了,你看能不能尽快想点办法?”

医师白了潘德拉一眼,说:“是你懂还是我懂?我不是正在想办法吗?”

潘德拉心里窝了一股气,真想破口大骂一番,但想着是带媳妇来治病的,还是忍住了。

又住了几天院,李兰就想走了,说:“什么破医院,我不治了。”

潘德拉说:“要不再住几天吧。”

李兰说:“他们根本治不好,就是想骗钱。你看我天天打点滴,有什么用?药吃了一大堆,有什么用?白白花了那么多钱,他们连问都不问,这不是在这里耗时间吗?还不如回去!”

潘德拉知道李兰说得对,但回去又有什么办法呢?

李兰说:“我不想待在医院这种地方。阴气太重,全是病和死人的味道,难闻死了,就算没病的人也会待出病来。晚上我一睡着就会梦见死人,好多好多,全是死在医院里的,我不想再住院了。我要回家,哪怕是在家里等死都行!”

住院的这段时间,李兰的脾气随着病情的加重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冲护士医生发脾气。潘德拉劝不住,知道李兰是着急的缘故,他没有什么办法,也只能在心里跟着着急。李兰的身体已经出现了浮肿的症状,原来瘦瘦的一个人,现在的皮肤就像发了酵的馒头一样,没有一点弹性,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坑,慢慢地才浮上来。脸色变得有点白,没有多少血色,头发也掉了不少。潘德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但是又找不到什么办法,慌了,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完全失去了主见。

住了半个月的院,已经把刘半仙给的一万多块钱花得差不多了,再想住下去也没有钱了,没有钱医院是要赶人的,才不管你死活。李兰发了脾气说要回家之后,潘德拉只好办了退院手续,带着李兰了回家。

回到家里,两个人已经身无分文了。潘文一直在县城打工没有回家,每个月只寄一千五百元钱回来,还不知道家里的情况已经变得非常糟糕了。李兰躺在床上,看着自己浮肿的右腿,对潘德拉说:“老潘,我看这腿真的是治不好了,算了,随他怎么样吧。”

潘德拉说:“不行,一定要治,就算砸锅卖铁,上街要饭,我也要把你的病治好!你别跟我说灰心的话!”

李兰非常疲惫,声音很虚弱,说:“真的,没有办法了,看来这就是我的命了。”

“从来就没有什么命!”潘德拉说,“我潘德拉还从来没有遇到过没有办法的事情。就算是阎王爷把你叫去了,我也要闯到阎罗殿去把你抢回来!”

潘德拉的话让李兰燃起了希望,说:“老潘,为了你,我要好好治病,我要好好活着!”说着紧紧地握着潘德拉的手,两口子对视着,默默地淌着眼泪。

没有了钱,潘德拉和李兰就一边卖豆腐挣钱一边治病。在这段时间里,老天爷似乎格外照顾潘德拉夫妻,豆腐生意是出奇地好,每天就算做两大锅豆腐豆花都不够卖,纯利润都在一百五十元以上。农历七月十三日鬼节那一天,两个人卖了一天豆腐豆花,刚挑出门不远就被抢光了,一天下来竟然赚了六百多!不到一个月,潘德拉手里就有了四千多元钱。李兰虽然累得不行,可是看着生意这么好,还是感到非常高兴:“老潘,真没想到这钱来得这么容易!看来我们可以扩大规模了。”

潘德拉也很高兴,但他更关心的是李兰的病。李兰每天都忍着腿痛挑着一百多斤的担子跟着他到处走,一天下来,腿就已经不行了,血管都突出来了。可是第二天早上四点钟,还是照样起床,跟潘德拉磨豆浆、烧火,从来不叫苦。潘德拉让她休息,她不肯躺在床上,固执地要下来干活。一边忍着痛,一边在潘德拉面前装出轻松的样子。潘德拉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好拼了老命努力挣钱,等凑够了钱就带李兰出去治病。潘德拉看李兰太累了,一想到潘文那小子连家都不顾,还在县城里和人鬼混,就怒不可遏,要去县城把潘文揪回来。李兰制止了他,说:“你别管他了,让他混去吧。总有一天他会吃到苦头的,到时候他就会醒过来了。”

潘德拉说:“不是我说你,这两个儿子都是被你惯坏的。你就是舍不得打骂,现在变成了这个样子,想要扳都扳不回来了。”

李兰说:“儿子长大了,就管不了了。该怎么过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再怎么说都没有用。你就是操心得太多,什么都想管,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你看想想潘武是怎么死的?你要是再用逼潘武的方式去逼潘文,怕又会出什么事哩!”

李兰这么一说,潘德拉的心里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马上想道:“是啊,孩子都这么大了,如果还像以前那样管教他,不仅没有什么效果,还可能会逼出什么事情来,如果是那样,他的罪过就大了。罢了,干脆不管了,随他去!”于是就打消了让潘文回家的念头,对李兰说:“好,我不管他了,以后就我们老两口过,我要让你过上好日子!”

为了减轻李兰的负担,潘德拉花了几百块钱买了一个三轮摩托车,这样不但省力,李兰也可以坐在三轮车上,不用再走路了。潘德拉还买了一个扩音器,把李兰叫卖的声音录进去,然后开着扩音器,载着李兰和豆腐豆花,优哉游哉地慢慢骑在乡间的路上。

有时候,在去往其他村子的路上,见不到什么人,又非常安静,李兰无聊了,突然想听山歌,就让潘德拉唱山歌。潘德拉年轻的时候是村子里唱山歌的好手,好到什么地步?以前,每到过年的时候,村里的人就会聚在一起,会唱山歌的人就会出来献上两嗓子。唱的人多了,就会自然比起赛来,谁唱的山歌多,谁就获胜,那么怎么计数呢?比赛双方每人面前放一个簸箕,翻过来,底部朝上,露出无数细孔,每唱一首歌,就用一根香把子插进一个孔里,谁插的香把子最多,谁就获胜。

那时候,潘德拉是全村有名的“山歌王”,可以说是唱遍天下无敌手。每次和人比赛,潘德拉前面的簸箕都是插满了香把子,以至于没有地方可插了;而对手最多只插了一半的孔,肚子里就没有歌,唱不下去了。潘德拉就是通过唱山歌来俘获李兰的芳心的,几首歌下来,两个人就都有了意思,潘德拉胆子大,家里虽然穷,还是敢一个人背着一袋玉米面去了李兰家,硬是说得李兰的父母同意了他和李兰的婚事,把李兰娶回家了。结婚生孩子以后,因为忙于生计,就没有心思唱山歌了,肚子里的山歌就渐渐的少了。听到李兰想要自己唱山歌,就很不情愿地说:“唱什么呀,都一大把年纪了,让人听到了害羞!”

李兰一听就不高兴了,说:“现在又没有什么人,你唱两句怎么了?”

潘德拉只顾埋头蹬三轮车,说:“不唱,早就忘光了!”

李兰从后面拍了一下潘德拉的肩膀,说:“你骗谁呢?我还不知道,你哪天去晒谷场的时候不是哼着山歌去的?除了山歌你还会唱什么?快唱给我听!”

潘德拉被李兰揭穿了,无法隐瞒,就说:“那山歌有什么好听的呀?你都是一个老太婆了还听山歌,那是年轻人唱的哩!”

“我就要听,你唱还是不唱?”

“不唱!要唱你自己唱!”

“你真的不唱?”

“不唱!”

李兰就揪住了潘德拉的耳朵,潘德拉“唉哟”地哼着求饶。李兰发起脾气来,连潘德拉这种有点大男子主义的男人会被镇住,揪耳朵是李兰的杀手锏,不出招则已,一出招,必定让潘德拉跪地求饶。潘德拉只好屈服:“好好好,我唱,我唱给你听!”

李兰得意地笑着,收了手,说:“快唱,唱不好老娘耳朵伺候你!”

潘德拉没有办法,只好唱。唱之前先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见没有人,才像蚊子一样轻轻哼了几句,李兰听不见,就说:“声音大点,你耳朵痒吗?”

潘德拉怕了,只好豁出去,放开了声音唱道:

“同妹坐在一块石,摸妹一把好心慈。”刚唱到这里,李兰就尖叫了一声:“哎呀,你这个老不正经!”说着就拿手去揪潘德拉的耳朵。原来潘德拉唱到第二句的“摸”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音调,把“摸”拉得又高又长的,还顺便把手伸到后面去拧了李兰的大腿一下,把李兰吓了一大跳。李兰揪着潘德拉的耳朵骂他:“你竟敢偷袭老娘,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潘德拉一边笑着一边哼着,说:“是你叫我唱的,快住手,还没唱完哩!”李兰这才含着笑和怒意收了手。潘德拉就仰了头,大声唱出后面两句:

“妹是坛中糯米酒,闻见酒香不得吃。”

李兰听了反而不好意思起来,假装生气说:“哎呀,叫你唱山歌,你唱些不正经的,教人听见了笑话哩!”

潘德拉马上卖起了乖,说:“那好,我不唱了。”

李兰说:“敢不唱!换一首。”

潘德拉就酝酿了一下,开口唱道:

“十七十八嫩悠悠,叫你跟哥你害羞。风吹杨柳朝后摆,想哥日子在后头。”

李兰被唱红了脸,佯怒道:“谁害羞了?谁会想你?”

潘德拉回过头来,得意一笑,说:“你还说呢?当初是谁听了我的山歌以后托人来打探我的消息的?”

李兰说:“鬼才会打探你的消息!”

潘德拉“哈哈哈哈”笑起来,并不接下去说,而是继续唱起来:

“郎害相思害得深,带信给妹挖药根。千行百样吃不好,见妹一眼病脱身。”

李兰抿着嘴笑道:“这还差不多。”

潘德拉又唱:

“想哥想得发梦癫,城隍庙头去抽签。抽了三签不见哥,咬破中指碰破天。”

李兰拍了一下潘德拉的背,说:“谁想你了,你就做梦吧!”

潘德拉又唱了:

“三月包谷插纤纤,红豆结子结到巅。妹要跟哥跟到老,别像云雀窜鲜鲜。”

潘德拉唱完,后面却半天没有声响,回过头一看,李兰正在抹眼泪。

“怎么了,我唱得不好听吗?”

李兰擦了眼泪,说:“好听着哩!只是我怕跟你跟不到老了——”说着又哭起来。潘德拉停下来,说:“别说这种话,你都跟我这么长时间了,我活多久你就跟我活多久的。”李兰听了,说:“我就是怕这条腿,担心我会先你一步走。”潘德拉说:“不会的,你不可能有事的,你还要听我唱山歌哩!”李兰点着头说:“对的,我不能死,没听完你的山歌,我是不会死的。”潘德拉说:“我的山歌永远都唱不完,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死,你听我唱——”潘德拉重新踩动三轮车,流着眼泪,大声唱起了山歌。

又卖了一个星期的豆腐豆花,潘德拉拿着一个半月赚来的六千多块钱,又带着李兰看病去了。潘德拉在卖豆腐的时候听邻村的一户人家说,云南有一个有名的老中医,曾经治好过很多例李兰这样的病。那户人家说他家有个亲戚也得过这样的病,治了很久都没好,后来跑到云南去,就被那个老中医几服药治好了。潘德拉听了,就决定马上带李兰去云南治病。

李兰从来没出过远门,一听说要去云南,就不想去了:“太远了,不好去哩。”

潘德拉说:“有什么远的?坐火车也就不到十个小时,听说那个中医治好了不少和你一样的病人,说不定还真的把你治好了。”

李兰说:“你别听人瞎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潘德拉说:“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要去试试,难道不治了吗?”

李兰说:“这一来一去要花多少钱啊?”

潘德拉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意钱。钱算不了什么,用完了我们还可以再回来卖豆腐,过不了多久就有钱了,你担心什么?再说,你不是从来没出过远门吗?我老早就计划要带你出远门游玩一次,好歹见一见外面的世界。这次去云南,一是要帮你治病,二是要带你去游玩哩!”

李兰说:“好,我就跟着你走,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潘德拉和李兰乘火车到了云南昆明,下了车就按照问好的地址直接到那个老中医的诊所去了。老中医仔细检查了李兰的腿,断定是李兰得了一种叫做“下肢静脉曲张”的病,而且已经到了晚期。这把潘德拉吓了一大跳,连忙问还能不能治好。那个中医说只要坚持吃他的药,就能够治好,只是药有一点贵。潘德拉问要多少钱,那个老中医伸出三个手指说:“三千五。”李兰一听,就站起来说要走。潘德拉把李兰拉住,说:“只要能治好,花再多钱都值!”马上就数了三千五给那个中医。那个中医开了十多服药,足足装了一大袋子,还交代了许多奇怪的熬药的规矩,说如果不严格按照方法熬,药可能就会失效。潘德拉就提着药和李兰离开了诊所。李兰说:“我猜他是个骗子,哪有这么贵的药?分明是乱开的。”潘德拉说:“不可能吧。靠近咱们村的大地村就有户人家的亲戚得过这种病,和你的一模一样,就是被这个医生治好的,我还去看过呢,应该错不了。药贵点就贵点,只要能治病,还在乎什么钱?”

开完药,再加上往返的车费,潘德拉带来的六千块钱就只剩下一千二百块钱了。潘德拉和李兰住进了昆明的一家廉价旅馆,一晚上只要二十块钱,但是条件非常差。考虑到身上的钱不多了,两口子只好窝在不足十平米的小房间里。潘德拉说:“如果我能再多赚点钱就好了,我肯定要带你住豪华宾馆的。”李兰说:“住什么地方不是住?只要有个歇脚的地方就行。只要是跟着你,住牛圈我也是愿意的。”潘德拉想起他们刚结婚时非常困难,两个人住在一间破茅草房里,感慨万千,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什么样的苦日子都尝过,有时候想想以前的事情,连我自己都感到奇怪,我们竟然熬过来了,真是不可思议。”李兰说:“是啊,人就是这么顽强,什么苦都能吃,什么难关都能挺过去。”潘德拉看着李兰越来越肿的腿,心里就很不是滋味,握住李兰的手说:“李兰,你嫁给我以后,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你后悔不?”李兰说:“我从来就没有后悔嫁给你过,也没后悔和你一起吃这么多苦,嫁给你是我的福气哩!”潘德拉的眼睛湿润了,问:“那时候村里有那么多条件比我好的男人,你为什么偏偏看中了我?”李兰说:“因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好男人!如果我跟了别的男人,我可能过的是另外一种生活。但是跟你过了这么多年,我发现我经历了很多女人一辈子都没经历过的事情,我的眼光和见识,也和一般女人不一样,这是我最幸运的地方。”潘德拉感动得哭了,李兰用手帮他擦眼泪,他抓住李兰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说:“李兰,有你这个媳妇,我这辈子就没什么后悔的了!”

第二天,潘德拉带着李兰到昆明的各个景点游玩,逛了滇池,游了西山,又吃了过桥米线,像哄孩子一样把李兰哄得开开心心的。李兰的腿不能长时间走路,潘德拉就背着李兰走,李兰怕别人看见,不好意思,潘德拉说:“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是我的媳妇,谁敢说什么!”李兰就乖乖地让潘德拉背。潘德拉背着李兰到处游玩,也不管路过的人怎么看,怎么说,高高兴兴地和李兰走在路上。一天下来,潘德拉累得够呛,回到旅馆就累到了。李兰心疼潘德拉,帮他按摩脚。潘德拉问:“跟着我,好玩不?”李兰说:“好玩!”“累不?”“不累!”“我明天就带你回家!”“好,我跟你回家!”潘德拉就笑了起来。李兰看着潘德拉,说:“老潘,你老了不少哩。”潘德拉说:“你比以前年轻了不少。”“瞎说,我一个得了病的老太婆,还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潘德拉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话哩,你只要一高兴起来,就变年轻,变漂亮了。所以啊,你要每天都高高兴兴的,不能愁眉苦脸的。如果我的媳妇老是不高兴,就不漂亮;媳妇不漂亮,那我潘德拉在别人面前就没有面子了!”李兰被逗笑了,说:“好,为了你我就天天高兴!”

李兰突然想起来,九月十五就是潘德拉的五十岁生日,这可是一件大事情,就打算给潘德拉好好过一个生日。潘德拉认为没有必要,因为过不过都一样。李兰可不这么认为,说五十岁是个大坎,一定要平平安安地跨过去,所以必须要过一个正式的生日。潘德拉说:“你总是给我过生日,你自己却一个都没过过。等到明年,你也五十了,我要给你整一个五十大寿的生日!”李兰说:“我们女人就不用过生日了,主要是你们男人。男人是家庭的顶梁柱,一定要健健康康的,家庭才能稳住啊。”

潘德拉不同意李兰的观点,说:“女人才是一个家庭的核心,没有了女人,家就不叫家了。女人不仅给了孩子生命,也给了一个家庭生命。女人是孩子的母亲,也是一个家庭的母亲。”

李兰好奇地问:“还有这样的道理?”

“那当然!”潘德拉说,“这是我这些年来悟出来的道理。你看很多家庭,面子上都是男人做主,其实真正撑起一个家庭的还是女人。我年轻的时候也是大男子主义,认为女人除了生孩子就没有其他什么用了。但是后来发现,要是没有女人,不要说没有孩子,就连男人的生命都是不完整的。像我们这些普通老百姓,一辈子虽然不会有什么大作为,但只要能够过得问心无愧、完完整整,就足够了。而要做到问心无愧和完完整整是很难的,很多男人都忽略了女人在家庭中的重要性,根本不把女人放在眼里,所以他们的婚姻和家庭就不幸福,他们这一辈子就过得不完整,可能到死都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他们根本不知道,女人就是家庭的生命,他们都忽略了这个生命,所以他们过得糊涂。”

李兰惊奇地问:“没想到你还会替我们女人说话。”

潘德拉说:“我是在替生命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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