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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李兰的丧事又是潘德军来当管事,一手操办。

李兰死后,潘德拉大哭了一通,然后就急忙准备丧事。先是打了电话给小芹,让小芹尽快赶过来。然后去找潘德军,请他做管事。早有邻居知道了李兰的死,消息一下就传开了。全村的人都丢下手中的事情赶到潘德拉家,挤满了整个院子,乱成一锅粥。潘德拉正处于悲痛之中,精神恍惚,被众人一闹,更加六神无主。幸亏潘德军老成,办事果断,轻车熟路,简单几句就把任务安排下去了。前来帮忙的乡邻们接到指示,搭灵堂、清理院子、烧火做饭、赶做棺材、置办寿衣和香纸火烛、请阴阳先生和唱经班、请地理先生看墓穴和下葬的期程、通知潘家和李兰娘家的各个亲戚,都井然有序地去办了。也多亏潘德拉和李兰以往卖豆腐豆花在全村人心中树立了良好的形象和名声。两口子做生意厚道,童叟无欺,为人和善,行事低调,从不多嘴饶舌、说长道短,也从不得罪人,所以和大家的关系都非常好。一听李兰病死了,先是吃惊,同时也替李兰感到可惜、难过,然后又主动跑来帮忙做事。因为人多,不到半天时间,整个丧事所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差不多准备好了。

潘德军要赶去县城里拉一些办丧事的物资,潘德拉请他带个信给潘文,带着潘文回家来,看他母亲最后一眼,潘德军去了。潘德拉强打起精神来,招呼帮忙的乡亲,走进走出。事情都有人做,潘德拉插不上手,只好站在边上看。到中午的时候,家里的样子突然变了。潘德拉是不经意间走到院子门口,正要走进屋里的时候,抬头看到的。他一眼看去,吃了一大惊,自己的家什么时候一下子变成了办丧事的样子?只见房子的墙上已经贴上了挽联,房檐上贴满了花花绿绿的符,被风吹动,无规律地乱摇乱摆,就像好多只陌生的眼睛在冲自己眨眼。房子的一边摆了十几个花圈,那些是住在村里的潘氏家族的亲戚送来的,每个花圈的中间都是一个大大的黑色的“奠”字。客厅里,大门洞开,几个人正站在凳子上布置灵堂,其他几个人正在摆放香案,几个人挡住了门口,看不见里面在做什么,但是潘德拉知道,李兰现在就一动不动地躺在里面,她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她知道自己的头发已经被人梳理成了死人才会有的那种头发从后脑勺两边分开并且绕到前面来在额前打一个结然后用一根黑纱布缠住的头型吗?她知道她经换上了黑色的寿帽寿衣寿裤寿鞋吗?她知道自己现在就躺在客厅中间的一张长木板上,周围是惋惜的目光和哀叹,还有人一看了就能感受到死亡的凄凉和悲伤的灵堂吗?她知道她的丈夫,潘德拉,正站在院子门口悲伤地看着她吗?她知道周围发生的一切吗?她还认得周围的人吗?她,还认得她的丈夫,潘德拉吗?潘德拉想到这些,心里就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悲凉。再加上周围人声嘈杂,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就像一个生了重病的人一样,对周围的一切声音、颜色、味道都失去了知觉,身体的抵抗力也急剧下降。脑袋感觉像扣了一个头箍,不时地紧一下,头就跟着痛一下,眼睛突然黑一下,然后又恢复过来,身体像怕冷一样抖一下,浑身毛孔都张开了。潘德拉就这样恍惚地站在门口,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时,只听背后突然“噼里啪啦”地响起来,潘德拉感觉一阵冷风吹在身上,头突然冷了一下,瑟缩着转过去看,原来是有人在门口放鞭炮。鞭炮一放完,就看见路上来了几个人,原来是请来的阴阳先生和他的两个徒弟。潘德拉打起精神来,上去迎接了,把先生带到灵堂里。

先生到了灵堂,看了李兰的尸体,马上就开始拿出了自己的东西开始办起丧事来。叫两个徒弟去抄经文,自己用一根稻草做的绳子把李兰的两只脚拴在一起,在脚边点了一盏油灯。经文抄好后,就盖在了李兰的脸上,先生就带着两个徒弟开始唱超度亡灵的经文。潘德拉站在边上,看着李兰的尸体,好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这个人到底是怎么了?她为什么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面前?她为什么用一张纸遮住了脸,还穿成一身黑色?为什么我一看到她,我的心里就止不住悲伤,想要哭出来呢?潘德拉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大了一个寒噤,脑子马上清醒过来,啊,这是李兰啊,我的媳妇,她已经死了啊!潘德拉喊了一声“李兰”,就大声哭出来,身体也跟着瘫软下去。旁边的人连忙去把他扶起来,他老泪纵横,哭得悲切。先生因为要念经,不能受打扰,又考虑到主人家悲伤过度,怕伤了身体,就让人把潘德拉扶到卧室去躺下。

下午,潘德军带潘文回来了。潘文一下子冲进灵堂,跪在地上喊了一声“妈”,然后就痛哭起来。这个时候,先生已经念完了经,烧了抄好经文的纸钱,准备把李兰的尸体放进棺材里去。潘文就哭着和其他人一起把他母亲的尸体抬进棺材,盖上了棺盖。棺材就用四条长板凳支着,摆在灵堂的正中间。天已经黑了,灵堂里点着白色蜡烛,亮起灯光,所有的事物都染上了一层死亡所特有的、弥漫着悲伤的暗黑色。两个徒弟一个敲着鼓,一个配合着打小铜钹,先生端坐在棺材旁边,闭着眼睛唱经。门口挤满了人,都不敢出声,只听见衣服摩擦发出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灵堂里是一副黑漆漆的棺材,旁边烛光晃动,纸灰散乱,挂在墙上的符纸唰唰摇动,潘文跪在一边哭泣。这一切构成一幅昏暗悲哀的死亡图景,看的人无不感受到了一种浓烈的、黑色的死亡的悲哀,心里都觉得凄凉难受。到晚上九点的时候,小芹带着丈夫翁明全、女儿小花以及刚满两个月的儿子强强来了,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上哭。小芹和母亲李兰感情深厚,得知母亲病逝,小芹悲痛欲绝,急急忙忙赶过来,却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只看到一副冷冰冰的棺材,小芹更加伤心,拥着弟弟潘文一起痛苦。这一哭,把灵堂里的气氛弄得更加悲哀,现场的好多妇女见了,都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潘德拉白天的时候被冷风一吹,着了凉,发起了高烧,一个人躺在昏暗之中。听见外面的哭声,自己又忍不住哭起来。一想到李兰没了,鼻子一酸,眼泪就哗哗地涌出来。他恨老天爷,恨他让李兰这一生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更恨他没让李兰多享几天福就把他带走了,这不公平!为什么死这种东西说来就来,连一声招呼都不打呢?头天晚上还是好好的一个人,还能活动,能说话,身上还有体温,可是第二天一觉醒来,人就已经没了。没有了呼吸和体温,皮肤失去了弹性,再也不会动一下,说一个字,眼睛紧紧闭着,整个人已经不是一个人,而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没有生命的东西了。这种突然的变化使潘德拉百思不得其解,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人突然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自己总是在晒谷场上和其他人谈论生死,总觉得自己已经了解生死是怎么回事了,说一些“生死无常”之类的话,可是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根本不明白生是怎么回事,死又是怎么一回事。以前总是在别人面前摆出一副看透生死的大无畏的姿态,现在,当死亡降临到了自己的媳妇身上的时候,他又不得不在死亡的静穆和悲哀面前低头,被死亡一把抓住了身体里最脆弱最敏感的那根神经,只要他一看见、一想到睡在李兰身上的死亡,那根神经就会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的拉扯一下,痛得他老泪纵横,失声哀号,心如刀绞!

潘德拉发着高烧,脑子里迷迷糊糊地,看见小芹一家人和潘文进了屋,来到了自己的窗前,叫着他。潘德拉把他们每个人都看了一眼,用虚弱颤抖的声音说:“儿啊,你们的妈妈已经走了!”说着就哭泣来,小芹和潘文也哭起来。翁明全发现潘德拉脸色苍白,眼神飘忽,嘴唇发抖,额头上还冒出了一层汗,就用手去摸潘德拉的额头,吃了一惊,说:“糟了,爸爸发高烧来了!”潘小芹和潘文赶紧止住哭泣,去找退烧药给潘德拉吃。潘德拉隐隐觉得自己不行了,就对儿女说:“看来我要去找你们的妈妈了。”此话一出,把小芹和潘文吓了一大跳,连忙安慰潘德拉,让他不要多想。但是潘德拉烧得厉害,如果再不退烧,就可能真的要出事。潘文赶紧跑到村卫生院,把值班的医生请回家,给潘德拉打了针,吊起了点滴,潘德拉的高烧才稍微腿了一点,只是整个人的声音已经哑了,说不出话来。潘德拉交代潘文和翁明全配合管事潘德军多招呼帮忙的人,一切事务听潘德军安排。又让小芹去厨房帮忙,招呼好大家的伙食。吩咐清楚以后,就让他们都出去了,自己一个人迷迷糊糊地躺着流泪。

丧事办了七天,潘德拉也发了七天的高烧,要不是村卫生院的医生治疗及时,潘德拉险些就真的去见李兰了。七天过后,李兰就下葬了,潘德拉行走不便,也不想再看到令他悲伤的情景,就没有去送李兰,只让小芹和潘文姐弟送他们母亲下葬。潘德拉躺在床上,听着外面嘈杂的人声、鞭炮声、唢呐锣鼓声和抬棺材的人喊的号子,仿佛可以看见一支数百人的长长的送葬队伍。孝子们拿着引魂幡、灵幡、李兰的遗像和牌位、花圈走在队伍的前面,后面跟着李兰的棺材。李兰此刻就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她要离开这个家,睡到山上去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潘德拉看见浩浩荡荡的送葬的队伍出了村子,向着山上走去。他听见了小芹和潘文喊魂的声音:“妈妈,快上来吧!快上来吧!”他知道,李兰要埋在山上,就必须要爬坡,喊李兰的魂,这样她才不会迷路。他可以看见李兰的棺材抬到了山上,然后放进了冰冷的泥土里,被一层黄土和一堆坟石头压着。他看见李兰闭着眼睛躺在那座坟下面,神态安详,永远地睡着了。他在心里对李兰说:“李兰,你先在山上好好睡一阵子,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找你的。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起了,我要带着你去世界各地游玩!”

丧事办完了,生活又恢复了平静,家里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潘德拉的高烧退了,只是大病初愈,身体还十分虚弱。此时已经是十月底了,空一直是阴云密布,马上就要入冬了,冷飕飕的,所以潘德拉只能躺在床上休养。潘德拉还没有从失去李兰的悲痛中缓过来,每天都沉默寡言,面露悲伤。幸好小芹一家和儿子潘文都陪在自己身边,时常说说话,倒也使他感到欣慰。小花已经四岁了,懂事了不少,学会了叫潘德拉外公,又很乖巧,让潘德拉感到很开心,经常抱着小花逗她玩。小芹和潘文看着父亲慢慢恢复过来,心里也很高兴。

又过了一些日子,潘德拉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小芹因为婆家那边还有一些事情要办,看父亲的病已经好了,终于放心了,就跟父亲提起了要回去的事。潘德拉自从失去了妻子以后,感情突然变得非常脆弱,动不动就会想起李兰,一想起来就忍不住哭,而且只要一感觉到孤单、凄凉,也会忍不住哭起来。所以,当小芹说要走的时候,潘德拉说:“怎么才来没几天就要走了,丢下我一个人!”说着声音就颤抖起来,眼泪也跟着出来。小芹赶紧安慰父亲,不敢再提走的事情,又住了一个星期,可是婆家那边事情紧急,催着要回去,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跟父亲说了。这天,一家人坐在屋里说话,小芹就说了自己的事情,潘德拉虽然理解女儿的难处,可是一想到自己现在只剩一个女儿一个儿子,而且女儿又要回远处的家了,就感到无比孤独和凄凉。小芹说等忙完了今年,明年就带两个孩子过来多住一段时间,好好陪陪父亲,潘德拉这才放心了不少。

小芹嘱咐潘文好好照顾父亲,又问起了潘文的现状,潘文羞惭满面,说不出话来。这段时间大家都在为母亲的丧事忙碌,没有注意到潘文现在的样子。潘文留长了头发,还把头发染黄了,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牛仔衣牛仔裤,裤子上还有几个动,整个人看起来人不人鬼不鬼的,完全不像以前那个老实、稳重的潘文。小芹看见潘文的这副样子,就问他为什么打扮成这样,他不敢说。又问他在县城的工厂里做得怎么样,他也不敢说,只是红着脸不敢说话。小芹就知道潘文肯定是在县城里鬼混,不学好了,就发起脾气来,让潘文说是怎么回事。潘文怯怯地看着潘德拉,生怕说出自己在县城的所作所为来,父亲会大发雷霆。潘德拉知道潘文之前做的事情,虽然生气,但经历了李兰的死,他已经心灰意冷,一时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小芹见潘文还是不说,就吼了潘文一声,潘文被吓得抖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说出实情来。原来,潘文刚进工厂里的时候还是老老实实地打工赚钱,几个月下来也存了一万多块钱,那时候小芹也在工厂里,正好管着他。可是六月初的时候,小芹因为要生孩子,就提前回家了。潘文没有人管着,就交了一些随随便便的朋友,别人就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是个四川人,叫做张丽娜。潘文老实,之前又没交过女朋友,就和张丽娜交往起来。谁知道张丽娜是个喜欢享受,花钱很厉害的女人,没过多久,潘文好不容易存的一万多块钱就差不多花完了。潘文和张丽娜混在一起,渐渐地就学会享乐了,打工赚来的钱全都乱花了。后来工厂效益不行了,发不起工资了,很多人就离开了工厂。潘文本来打算带张丽娜回家结婚,然后做点小生意,张丽娜却在这个时候抛弃了潘文,跟另外一个男人走了。潘文被欺骗了,他已经一无所有了,也没有脸面回来了,要不是母亲去世,他就打算永远不回来了。小芹听完以后气得扇了潘文一耳光,骂道:“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怎么就一点自制力都没有,在县城学成这种鬼样子,你对得起爸爸妈妈吗?”

潘文一边哭着,一边向潘德拉和小芹认错,潘德拉只是摇头叹气,不想说什么,小芹说:“你向我们认错没有用,关键是要认识到自己错在哪里,能不能改正。如果你还不知悔改,我就永远不认你这个弟弟!”

潘文说知道错了,并发誓改过自新,又对去世的母亲做出了承诺。小芹就问他:“那你接下来怎么打算?”

潘文所:“我不去县城打工了,我要在家里陪着爸爸,做点小生意。我会尽早结婚,生一个男孩,让爸爸安享晚年!”

潘文的悔悟让潘德拉感到了一点欣慰。浪子回头,为时不晚,只要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潘德拉发现,小芹的身体有一点虚弱,皮肤里少了一点血色,就怀疑小芹贫血。又一次小芹在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切掉了手指上的一点皮,可是血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就跑到卫生院去包扎,这才止住了血。潘德拉就有点担心小芹的健康,小芹说没多大关系,可能是因为生孩子的时候出血太多的缘故。潘德拉就嘱咐翁明全回去以后多给小芹吃补药,把血气补回来。

小芹一家人回去了,家里只剩下潘德拉和潘文两个人。潘文果然改过来了,又变成了原来那个老实沉稳的潘文。本来想跟着潘德拉一去做豆腐豆花,但是潘德拉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也没有心思做这些。潘文想到不能什么都不做,总得找件事情来挣一口饭吃。潘文看见村里的合作社发展得很好,参加合作社的人都赚了一点钱,就和潘德拉商量要不要参加合作社,潘德拉马上就拒绝了。他把王家三兄弟是什么样的人告诉了潘文,并且判断合作社肯定办不了多久,潘文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仍旧每天种菜。一天,潘文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拉蔬菜进县城卖!潘文在县城的一段时间,发现县城里的人吃菜困难,乡下的蔬菜在县城根本不够卖,于是就想专门种蔬菜,然后拉到县城去卖。潘文把这个主意告诉了潘德拉,潘德拉觉得不错,就同意了。于是就暂时先不做豆腐豆花,和潘文在河边种起了蔬菜。那些参加了合作社的人看见潘德拉在地里种起了蔬菜,就嘲笑他:“老潘,你怎么不卖豆腐了?是不是豆腐卖不出去了,现在又反过来种蔬菜?”潘德拉根本不理会那些人,只是埋头种菜。到了十一月底,种下去的白菜、菠菜、芹菜等蔬菜就长出来了,父子两收了菜,洗好,捆好,就让潘文用三轮车拉倒县城里去买。果然,蔬菜一拉倒城里,马上就被城里人抢购一光。潘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潘德拉,潘德拉也非常高兴,父子两就决定以后专门种蔬菜拉到县城里去卖。

潘德拉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儿子又重新回到了身边,安安分分地像以前一样过着,使潘德拉放心了不少。但潘德拉还是会经常怀念李兰,只要一想起李兰,就会忍不住哭起来。每天下午的时候,潘文拉着蔬菜去县城里了,要晚上才能回来,家里就剩下潘德拉一个人,潘德拉就感到无比孤独。他时常一个人站在豆腐作坊前面,看着旁边的灶和煮豆浆的大锅,看着作坊里滤浆用的纱布和木桶,还有做豆腐的木盒,那是李兰最看重的物品啊!现在李兰走了,只剩下两个木盒静静地放在作坊里。没有了李兰,他还有心思用木盒做豆腐吗?就算做了,他还能做出和李兰一起做出来的那种味道吗?想到这里,潘德拉就流出了眼泪。

每天下午,潘文去县城里了,潘德拉一个人待在家里待久了,就感到无聊空虚。而且只要看到李兰的遗像,他就有想哭的冲动。于是就想找点事情做,一个人扛着锄头走到河边的地里,本来想松松土、锄锄草,但潘文勤快,早就把土松了,草锄了,还浇了水,潘德拉没什么可做的,只好立在土地旁边发呆。他的不远处是合作社的塑料大棚,像一道道高大的土堆一样挡在眼前。在没有这些大棚之前,河边的土地一眼望到尽头,全是整整齐齐的绿色菜地,看起来心里非常舒服。可是自从搞了合作社以后,河边的变化非常大,一下子立起这么多黑色的大家伙,走在中间,又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总觉得被两边的东西挤着,有一种被压抑着的感觉。而那些参加合作社的人,每天进进出出的,也不知道在里面忙些什么,看样子反倒比以前种地的时候更有劲头了。潘德拉从来不到大棚里去看,每次都是直直地向自己的土地走去。在他看来,他们搞药材种植太冒进了,迟早要吃大亏的。他其实并不反对搞合作社,他反对的是王大奎三兄弟,跟着这种虚伪自私的人搞,早晚有一天会倒霉!

潘德拉实在看不下去了,就想找一个地方清净清净,最好的地方就是观音庙了。潘德拉已经有半年多的时间没有上观音庙了,也不知道刘半仙在上面过得怎么样?于是就想上去看看,顺便和刘半仙说说话。

潘德拉到了观音庙,在刘半仙的卧室里找到了他。刘半仙正在一个炭炉旁边看书,见了潘德拉,高兴地站起来,请他在炉子旁边坐下。潘德拉看见刘半仙的时候,吃了一惊,怎么这么多时间不见,竟然瘦成这样了?刘半仙现在的样子几乎可以用皮包骨头来形容。潘德拉知道刘半仙在修道,都说修道的人要瘦,才能显出一点骨骼清奇的“仙”气来,关于这一点,潘德拉也曾专门和刘半仙讨论过,这其实是无稽之谈,其实修道与瘦不瘦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刘半仙现在的样子真的有点像快要成仙的样子,使人觉得他好像已经不食人间烟火,只靠吸风饮露维持生命了。刘半仙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看起来不见什么神采,倒像是经常挨饿的人一样。双颊也陷进去,几乎可以盛半斤水了。脸上没有一点血色,面皮像一张薄薄的白纸一样贴在上面,松垮垮的,好像只要轻轻一抹,就能把脸抹下来。脖子像一根干枯的老树干,青筋暴突,喉结夸张地向前突出,说话的时候上下来回摆动。身体瘦得出奇,像一个衣架一样,把一身青布衣服撑起来,没有看出肉体来,只看见骨骼的轮廓。总之,整个人就像是刚从六十年代大饥荒逃出来的人一样,与其说身上有“仙气”,不如说浑身上下都向人传递出极度饥饿和虚弱的信号。潘德拉看到刘半仙的样子,非常心疼他,就问:“老刘,你是搞什么鬼,怎么瘦成这样?”

刘半仙笑了一下,眼睛和两颊陷得更深了,鹳骨高高的耸着,样子怪吓人的,说:“我是在修道哩。”

潘德拉说:“修道也不能修成这样吧?哪有瘦成你这个样子的,就算是修道,也不能太瘦吧?不然哪里还有什么体力修道?你是不是为了修道都不吃饭了?”

刘半仙惨惨地笑着说:“吃的。”

“鬼才信!”潘德拉说,“吃饭的人会瘦成这样?你骗谁呢?分明是要绝食的样子!”

刘半仙还是笑着,低着头不说话。潘德拉又问:“你瘦成这样,肯定是没有吃肉的缘故。明天我就给你带几块腊肉上来,让你好好补一补。”

刘半仙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我不吃肉的。”

潘德拉想到刘半仙为了修道修成这个样子,实在是有点走火入魔的势头,就有点看不下去了,说:“老刘,不是我说你,你自己也说过,修道就是闲着没事随便玩一玩就行了,别太当真,而且饮食也不能马虎。可是你自己说说,你是这样做的吗?几个月不见你就瘦得皮包骨了,你要是还不吃点好的东西,我怕你真的是要飞天了!你说有这个必要吗?你就这么想要得道?”

刘半仙满脸惭愧,笑容僵在脸上,只是微微地点头,并不说什么话。

潘德拉继续说:“我是和你关系不一般我才这么说的,要是别人,我管他死活!我看着你现在的样子,心痛啊!你就不知道好好照顾照顾自己?你听我的,这道,不要修了,再这么修下去,就真的要出事了啊!”

刘半仙还是稍稍点头,一句话都不说。潘德拉想自己也不能说得太过分,可能他有他自己的想法,也不能太过苛责,就放缓了声音,脸上的肌肉放松了,露出微笑来,问刘半仙:“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故意弄成这种样子?”

刘半仙这才说:“辛勤二三年,快活千万世,这点苦算什么?”

潘德问很疑惑地问:“我们以前说起修道成仙,都是当成笑话来说,难道真的是有得道成仙这回是吗?”

刘半仙的眼睛里马上放出一丝光彩来,说:“有的,真的有的!以前我在修道的时候,只是随便玩玩,没怎么当真。看书上说修道到了一定程度就能够内视,也就是说你不但能看到自己的身体,还能看到你的五脏六腑、全身经脉、穴位和流动的血液的时候,你就已经修了三分之一了。一开始我还不信,以为那是骗人的话,谁知道三个月前,我在打坐的时候,竟然真的看到自己了,我还看到了身体里的东西。那绝对不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真的就像你亲眼看着你自己一样,清清楚楚的,我才知道原来修道是真,人是真的可以通过修道进入另外一个世界的!但是想要真正修炼成功,还是要花一番功夫的。修道其实并不复杂,道理也很简单,懂得一个道理并不难,难得是真正的去做。我以前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所以浪费了很多时间,什么都没有得到。后来才明白,只有昼夜不停地辛勤修炼,抛弃人间各种诱惑,才能真正修成。所以道家有一首诗说得好:我昔修行得真诀,昼夜功夫无断绝。一朝行满人不知,四面皆成夜光阙。说的就是要刻苦修炼,不然什么都得不到。”

刘半仙说了一通大道理,潘德拉听不明白,令他疑惑的不是修道本身,而是修道到底有什么意义,就问刘半仙:“老刘,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就想问,对你来说,修道到底有什么意思?你就那么想成仙吗?你是一个平凡的人啊,平凡人就应该过平平凡凡的生活,求个温饱,好好地过完这一生,这才叫做人啊?为什么要走这些偏门?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刘半仙凝视着炭炉,眼睛里闪着木炭的亮光,说:“我们都是世俗之人,但是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我们的身体和生命本来就是虚幻的东西,就是由地、火、风、水混合而成的。生命太短暂了,就像一盏油灯,一阵风吹来,说灭就灭,你根本不知道你能活多久,不知道你会在什么时候死。你想想,这样活着有什么意思?一个人连自己的生和死都无法把握,还能把握其他的事情吗?还有,不光是无法把握生死,人活在世上就是受罪呀。本来生命就非常短暂,还没有来得及好好享受生命,每天就是为了生计到处奔波劳累,而且都在为一些没有结果的、不可预测的事情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过来,人就已经死了,你说,这样的结果谁愿意看到?又有什么意思?所以,我算是看透了,人活在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意思,要么你就死了,一了百了;要么就去探索生命的奥秘,寻找通往永生和极乐世界的道理。修道就是第二条路,所以,我不是在自找苦吃,我是在探索哩!”

潘德拉听不下去了,说:“你又在跟我说这些大道理,我不想听。我的意思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一个人。人就应该有人的样子,过人的生活,你是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尽搞一些歪门邪道的东西!”

刘半仙的脸马上暗淡下去了,头低下去,双目无神地盯着火炉,声音有点哽咽了,说:“老潘,你看我像一个正常的人吗?我还能做一个正常的人吗?我从小就没有爹娘,也没有家,我什么都没有。原本以为我可以像正常人一样娶妻生娃,安安心心过人的日子,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命,我就是与这些事情无缘?你以为我很喜欢过这种清苦的日子吗?你以为我愿意整天一个人守着一个菩萨的像和几件破房子?你以为我不想到村子里去和大家摆摆龙门阵?可是没有办法呀,这就是我的命?我怎么努力,都还是这个样子?我还能怎么办?这么多年来,我一个人过得非常痛苦,这真不是一个人过的生活,但这种生活竟然就落在了我的头上,看来老天爷真的是不想放过我。现在我年纪已经去了,再想做什么都不可能做成了。还不如看开了这一切,安安心心的修道,修道能让我平静下来,远离尘世,只有这样,我才不会感到痛苦呀!”

刘半仙说到最后,已经哭出声音来,用一只枯爪似的手颤抖着擦眼泪。潘德拉终于明白了刘半仙的苦处,心里也跟着悲伤,流出眼泪来,伸手去拍了拍刘半仙的肩膀,再也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对着一盆木炭枯坐着,相对无言,直到木炭都烧成白灰,没有热气了,刘半仙说:“只顾烤火,没注意都烧完了,我加点痰。”两个人才从悲伤的气氛中缓过来。刘半仙一边往盆里加木炭,一边问潘德拉:“今天怎么没有和李兰卖豆腐?”

潘德拉看着刘半仙用火钳把木炭一个个夹进火盆,叹着气说:“以后也不会做了。”

刘半仙停下来,看着潘德拉,问:“怎么不卖了,生意不好做吗?”

潘德拉说:“李兰已经去世了。”

刘半仙的火钳停在半空中,整个人僵住了,瞪着眼睛,问潘德拉:“你说什么?我没有听清楚。”

潘德拉又说了一句:“李兰,已经去世了。”

刘半仙一屁股跌坐在凳子上,问:“嫂子去世了?什么时候没的?”

“十月底的时候。”

“怎么回事?”

“生病死的。”

刘半仙再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炭盆。木炭加进去以后,冒出许多青烟,把屋子都充满了,刘半仙不停地用手擦着眼泪,说:“我去给嫂子上一柱香。”说着就站起来开了门,潘德拉也站起了,跟着刘半仙走出卧室,进了观音庙堂。刘半仙点了三炷香,在观音向前悼念了李兰,又烧了几张纸钱,两个人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这才返回卧室。

听到李兰突然间死了,刘半仙半天都没反应过来,与潘德拉重新再炭盆边上坐下以后,他还是不停地摇着头,苦着脸说:“怎么会这样?怎么就突然没了?”

潘德拉把李兰的病告诉了刘半仙,刘半仙听了以后只是叹息,过后说:“看来这真的就是她的命了。”

潘德拉说:“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没有办法’,听起来虽然无奈,可命就是命,谁都改变不了,不就是没有办法吗?”

刘半仙点了点头。

潘德拉说:“李兰死了以后,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就是生和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想了很久都没有想明白,你是修过道的,你知道生和死到底应该怎么解释吗?”

刘半仙说:“如果从道教的角度来讲,我是可以讲出几句的。对于生和死,我仔细看过道教的一些书,里面讲得很透彻,我自己也好好的思考过,才明白了生和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半仙用火钳理了理木炭,开始说起来:“一提到生和死,几乎所有人都会有同样的反应,那就是好生而恶死。看见婴儿出生,没有谁不会感到高兴,这是生命降临到人间啊;可是一提到死,或者看到谁死了,没有谁会感到高兴,都不想听到‘死’这个字,都认为这是一件晦气的不好的事。其实,生和死是平等的,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这主要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生和死是怎么回事的缘故。生到底从何处而来?死又到底到何处去?没有几个人真正搞明白过。没有搞明白,就存在偏见,有了偏见,就会好生恶死,贪生怕死,求生而避死。当然,谁都想好好活着,不想死,这是人之常情,可是这样一来也会活得非常累。每个人都在糊糊涂涂地为了能活下来奔波劳累,甚至为了能过得更好而不择手段,做了许多损害别人利益的事情,这都是因为没有搞明白生和死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的缘故。如果每个人都搞清楚了两者之间的关系,那么人就不会活得这么累了。”

潘德拉凝神屏气地听着刘半仙的话,刘半仙歇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么生和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其实非常简单,生和死就像世界万物的生长和消亡一样,到了该生的时候就出生了,到了该死的时候就死了。树叶到了春天会长出来,到了秋天会枯黄,会凋落,就是这么简单。从道教的角度来讲,道教认为生和死都是由一个神来主管的。人在死了以后,构成身体的元素就分散了,元神也离开了身体,变成虚空里的东西,四处游荡。当元神遇到了掌管生死的那个神为他所指定的有缘之处的时候,他就接着男女之间的**形成了太乱,在母亲的子宫里发育。这时候,地、水、火、风这些元素又汇聚到他的身上,形成了肉身和各种器官,同时使他有了思维和各种感觉。等到他降临人世,他就出生了,成为一个人,然后又经历婴儿、儿童、少年、壮年、老年,最后元神又离开身体,生命就消散了。这就是从生到死、从死到生的过程,这个过程是永远循环往复的,所以就有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所以道教的书上说得好,说生和死的过程就是:‘虚化为神、神化为气、气化为血、血化为形、形化为婴、婴化为童、童化为少、少化为壮、壮化为老、老化为死、死再化为虚、虚再化为神、神再化为气、气再化为物,化来化去,从不间断,无限循环。’生和死,就是这么一回事。但是这只是道教的解释,很多地方都有神秘的色彩,一般人也不会去这样理解。但是如果知道生和死有这样一种解释,对于我们普通人看待生死时的态度也会有一定的帮助。”

潘德拉大致听明白了,问:“既然这样,那为什么还是有那么多人好生恶死?仅仅就是因为不明白生和死的关系的缘故吗?有没有其他的原因?”

刘半仙说:“道理谁都明白,可是真正要去做就难了,这就是人之所以叫做人的缘故。人不知道生和死是什么关系,就是因为身处世俗生活之中,眼睛和心灵都被各种各样的事情蒙蔽了,然后就变得迷惑了。其实,死的原因就是由于有生,生的原因就是由于有死。没有死就没有生,没有生就没有死,生和死就是这样一种关系,所以人才会有生死。只要明白这一点,也是能看开很多事情的。但说是这么说,真正到了生活之中,无论你是什么样的道理都说不通。任何一个人都是迷惑的、愚蠢的,他们不是没有能力理解到生和死的真谛,而是因为他们处于世俗生活之中,生不由己,就是李兰说的‘没有办法’。确实是没有办法啊,因为每个人都不可能都去修道,每个人都要为了自己的生活奔波,所以就有烦恼、喜悦、恐惧等各种各样的东西,所以就有了好生恶死。这并不是人不能了解其中奥秘的缘故,而是因为人就是人的缘故,这就是人的悲哀之处。”

潘德拉听了之后,心中感觉像是明白了什么,但是又说不出来。不过此前他一直郁积着压抑着的心顿时疏通了,畅快了,刘半仙的一席话解开了他的心结,使他顿时感觉非常痛快。他说:“老刘,不说别的,单是你能够悟到这些道理,说出这些话来,你就已经得道了!”

刘半仙谦虚地笑着,一边用火钳弄着木炭。潘德拉看天色已经暗下来,就起身要走了。刘半仙不留他,就送他出去。刚才两个人只顾说话,都没记得喝水,潘德拉出来,感觉口渴,就说要到伙房去喝水,刘半仙就到院子里去等他。潘德拉到了伙房,用木瓢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喝了,揩了嘴,正要走,却瞥见灶边的一个米袋子,米袋子已经见底了,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潘德拉留心,又看刘半仙的菜,案板上只有几颗白菜和土豆,几瓣大蒜,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潘德拉皱起了眉头:难道刘半仙已经没米没菜了?于是就走出伙房,走到伙房边上的储物间,开了门往里看,里面一袋米都看不见,一点菜都没有。潘德拉更加疑惑了,就走到院子里问刘半仙:“老刘,你吃的米和菜放在哪里?”

刘半仙说:“就在伙房里啊,怎么了?”

潘德拉问:“全部的米和菜都在伙房吗?油放在哪里?”

刘半仙说:“都在伙房,到底怎么了?”

潘德拉有点生气了,问:“就那么点米?那么点菜?连油都没有?”

刘半仙就默然了,过了半天才说:“还多着呢。”

“多个屁,剩下的米连一顿饭都不够!”潘德拉大声说,他并不是在生刘半仙的气,而是在生王大奎的气。原来观音庙的事务是归村长管的,守庙人的伙食所需要的米油盐菜,也是由村长从村民捐给观音庙中的功德钱里面专门拿出一部分来购置,然后让小组长送到山上去。可是潘德拉发现,刘半仙都快断粮了,米和菜都还没有送上来,王大奎根本就没有管观音庙的事,或者就是王大奎把村民们捐给观音庙功德钱全部私吞了。他从看到刘半仙的时候就感到奇怪:刘半仙为什么会瘦得皮包骨头?明显就是没有东西吃的缘故嘛!王大奎在这件事情上的不作为差点害死一个人!潘德拉当即决定要去找王大奎理论,刘半仙却拉住了他说:“你没有证据,去找他又有什么用?也许是他们这阵子忙,没有时间送上来呢。再说,我一个人也吃不了那么多呀。”

潘德拉说:“可你都快断粮了,还不送上来,这不是要把你饿死吗?原来你这么瘦不是因为修道的缘故,而是饿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吃不上饭的事情,这不是天大的笑话?”潘德拉一想到这件事情就来气,决定要去告王大奎。刘半仙拉住他,不停地劝说,劝他别管这件事。潘德拉生气了,责备刘半仙:“你也真是的,没有米了就说一声嘛,怎么就甘心挨饿,你是想要饿死不成?”

刘半仙惨惨地笑着,两只手不停地搓着。潘德拉怕自己说话太重伤到刘半仙,就放轻了声音对刘半仙说:“我是关心你才这么说的,难道我会看着你白白饿死在这个观音庙里?明天上午我就让潘文给你带米和菜来。只不过王大奎那个王八蛋,实在是太可恨!”

刘半仙说:“不用了,我自己有钱,我可以去买的。”

潘德拉说:“你下山不方便,潘文会给你送来的。”

刘半仙还要推辞,潘德拉就不高兴了,刘半仙只好送潘德拉出去。两个人站在庙门口,潘德拉看着刘半仙说:“老刘,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大哥,为了咱们两个的关系,你要好好活着,别委屈了自己。修道是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也别太迷这东西,把身体搞垮了就亏大了。以后我会让潘文定期给你送吃的来,你不用担心。等我把家里的事情全都办完了,我就上来和你住,和你每天修道论道,你看怎么样?”

刘半仙流着泪,嘴唇颤抖着,说:“好的,好的,我等着你!”

潘德拉和刘半仙道别,慢慢地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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