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开从小熬夜不多,上中学后开始一年一次,总是在大年三十看完春晚后,也只有这一天家里老人和父母格外宽容,允许张开不早睡看电视,美其名曰:守夜。上大学后的第一个通宵,就是2000年新年,那会社会上盛传千禧虫和世界末日的谣言,为了等候所谓的千禧虫,张开和老乡在学校机房守了一夜,除了四个黑眼圈一无所获。
后来在学校的熬夜也就四件事,看球,工作室加班,喝酒,cs,有的时候看球和喝酒会变成一件事。
毕业工作后熬的夜就多了去了,最长的一次周五10点进公司,周一凌晨5点钟去打了盘台球,然后才回家睡觉,睡了一整天就生龙活虎了。再往后就熬不动了,35岁后的,陪客户喝酒唱歌到凌晨3点,一个星期都缓不过劲。
不过毕竟现在是2000年20岁年轻的肉体,身体机能几乎是巅峰状态,只要意识能跟上……
瞎想到这里的时候,张开忽然意识到“意识”,下午买红牛前也想到了意识这个问题,不过被列车员打断了,当时想的是什么呢?对了,“意识决定物质”
意识决定物质,这是一种还未能真正被认可但却也有庞大体系的理论。张开第一次看到《意识的宇宙》有一种大呼大叫找到组织的感觉,但这本书不是张开的菜,明明都是中文译文,文字也都认识,但就是看不懂什么道理。大概是两个已经忘记名字(根本也没记得)科学家通过一系列实验,验证出“意识的观察不仅干扰受测物,还制造了干扰。观察者迫使电子有了一个特定的位置,观察者的行为产生了测量结果。于是:观察者创造了现实,意识决定了物质。”其中还涉及到很多晦涩的科学理论体系,张开看不明白也记不住,只是大概记住了这么一个结果。
而且意识和物质的问题包含了太多学科,量子物理,应用物理,化学,遗传,数学,哲学等一系列人类科学体系,上千年来无数的精英都探讨不出来。张开一介草民何德何能可以想这个问题呢,光是想想都觉得是亵渎知识!!
张开还听过另外一句话:物理的尽头是数学,数学的尽头是哲学,哲学的尽头是神学。
物理张开几乎停留在初中阶段,数学高考前终止,哲学中的普世问题都知道,但从未仔细琢磨,神学接触非常少(如果去庙里烧香磕头也算的话)。那么意识在这句话里充当着起点,还是终点呢?
如果真的可以用意识决定物质,张开能想到最简单来面对眼前困境的解释:这个重启是以“睡眠”为节点的,也就是在张开失去主观意识,进入潜意识后发生的。难道是自己的意识创造了眼前发生的这一切,而意识和记忆的不匹配性导致了这个2000年和记忆中略有不同?
张开顺便努力的回忆了从2018年喝醉那晚到今天的四次睡眠,似乎,没有任何做过梦的记忆。这种状况很少发生,就算是深度睡眠,张开也总能拥有梦境,无非是清醒后对梦境的记忆深浅,这几天一个梦都没有做过?那潜意识去哪里了?
印度有个传说,整个世界都是梵天的一场梦境,一旦梵天梦醒,我们所知的世界便会消失,我们每个人都是梵天梦境中的一员。从这个角度来看,梵天大神还真是用意识决定物质(我们认为的物质)。在梵天的梦中,有梵天自己意识的投影,那的确可以展现无数的神迹,世界之所以还存在,因为梵天还未醒来,我们之所以知道梵天的传说,是因为梵天有投影在自己的梦中。这样想来这个传说还挺无懈可击。
张开看着进入晚餐节奏的车厢,和旁边已经稀里哗啦吃完泡面的年轻人,歉意的打了个招呼,挤出座位,跑到列车接口处抽烟。
点燃一根烟,张开看着车窗外离开城市后已经漆黑的夜色,努力的想要在夜色中看到点什么,似乎想要从专注的凝视中看出这个世界的破绽。直到抽完一整根烟,张开收回了夜色中无法聚焦已经开始发酸的眼神,又把思绪深入到自己的脑海中。
我是不是,只是在自己编织的梦里?这个梦足够的真实,这个梦是以我自己的记忆蓝本打造的,但记忆出了问题,所以梦有各种瑕疵。出于某种原因,我无法在2018年的上海醒过来。所以在这个梦里,我清醒的时候是在潜意识的无边世界里,而我睡着的时候,意识返回到我真实的身体中,但无法醒来,所以我没有意识!
第二根烟烧到一半的时候,张开已经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
《盗梦空间》上映的时候,张开对其中有关“梦的层次和深层次的潜意识世界”的设定无比着迷。要知道就在电影上映前一年,张开轻度抑郁的时候,无比坚定的认为自己曾经做过一个长达一个月的梦。
在那个梦里,每一天所有的时间几乎都是空白,张开能记得空气,海洋,寂静和无边的风。唯独夕阳到来时,张开出现在一片沙滩,旁边会有一个姑娘,那个姑娘几乎有着张开内心向往的全部特质,然后他们一起躺在海边的躺椅上,手边都会有一杯犹如盛开花朵的饮料。张开很清晰的记得这个片段,记得这个片段重复的时间,每天每天,每周每周,不多不少30次夕阳,30杯有花朵的饮料。最后一天,张开达到沙滩,看不到了那个姑娘,一个苍老的声音直接从空气中传入张开的耳朵,该醒了!
后来张开就醒了,真的就醒了,躺在自己出租屋的小床上狂哭不止,再后来,张开的抑郁就好了。张开一直觉得是自己的潜意识帮自己治好了抑郁。
难道,这次潜意识,又在帮我度过什么难关吗?身体上的难关?难道,我已经死了吗?
《盗梦空间》中小李子和老婆到达深入的潜意识世界中,简直就是梵天再临,举手投足均是神迹。张开目前似乎并未发掘自己有何神迹?
盯着手里的香烟,张开努力抛开刚才思绪的杂念,心里和脑袋里同时发力“香烟变长,香烟变长……”直到香烟从纸张和烟草变成一堆有形状的草木灰,过滤嘴都开始发烫发臭的时候,任何奇迹都没有发生。
张开在列车的接口处连烧了4根烟,每点燃一根,就拿在手里排除杂念盯着烟默默“施法”,路过的乘客无不投来关怀弱智的眼神。
第五根烟点燃的时候,张开放弃了“意识决定物质”的神经实验,做出郭德纲学于谦抽烟的样子,狠狠的狂抽了一口,大量烟雾夹杂着尼古丁焦油和其他有害化学物质从咽喉撒着欢打着转的涌入肺部。这真实的感觉,撕碎了张开10分钟来所有的妄念。
车厢里的泡面狂欢接近尾声,小餐车还迟迟未到。张开摸摸未从肩膀拿下的单肩包,抽完最后一口烟,处理掉烟头,打算亲自去餐车吃饭。现在不是春运也不是黄金周,餐车应该不会有那么多人,轻松吃点喝个啤酒,舒服舒服!世界可能是虚假的,但欲望却是那么真实。
张开抬头看了看车厢标记,餐车在列车中部,是座位的反方向,不用回去座位,直接前行就好。张开把单肩包移到身体前面,手抓在单肩包背带,另外一只手扶着一个又一个的靠背,缓慢的穿过车厢。
俗话说万事万物均正态分布,火车车厢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每一节车厢都必定会有打牌的,打孩子的,陌生人吹牛,单身的小青年,结伴的夫妻。硬座如此,卧铺也一样。
张开穿过两节车厢到达餐车前,就像穿过了相同场景两次。
餐车果真如张开猜测的一样,人群稀疏,就坐了两桌人。张开找了个空桌坐下,探头探脑想要招呼个列车员过来。
也许是20岁的张开过于稚嫩,而且穿着打扮太像普通学生,那个大姐模样的列车员明明看到了张开,但就是没有走过来。张开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叹叹气!这不应该是我的世界吗,怎么还像个隐形人一样……
张开忍不住喊了一声“服务员,点菜”。列车员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回头看了一眼张开,这才慢悠悠晃了过来,把过塑的菜单丢在桌上,从围裙的口袋里掏出纸笔,上下打量了张开一眼,隐约听到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
张开不想纠结于这些细节,低头看了看菜单。这次列车属于南宁段,菜单上除了一些全国通用家常菜,还有一些广西特色的东西,比如螺丝酿这类的。但火车上的螺丝酿谁想吃啊?张开最后点了一个红烧鸡块,菠萝咕咾肉,一盘油麦菜,一瓶漓泉。本来啤酒想要两个,但张开又怕喝了犯迷糊,最后还是只要了一个,下下饭就好。
列车员虽然表情怠慢但职业技能很高,麻利的记好了菜,收起了菜单,快速报了价格“一共三个菜一瓶啤酒,一共75块,米饭要吗?”
“米饭不用了,谢谢”张开一边掏钱,一边回答了服务员。心里感叹车上的菜是比学校贵,75啊,2000年校门口排挡订餐可是150块60餐啊!这几天下来张开已经快速习惯了过去的物价,早就忘了2018年上海中午公司楼下西餐厅吃个套餐都要98块。
列车员接了钱,仿佛这才放心这小子不是来吃霸王餐的,低头从围裙口袋里拿出零钱数好递还给了张开,然后拿起自己的家当,仰着头晃回了餐车厨房去报单。
张开收好钱包,扭头看了看周围那桌吃饭的客人已经吃完点起了香烟。张开也掏出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并且克制住了再次向香烟“施法”的冲动,终于可以慢悠悠舒舒服服的坐着好好抽个烟了,餐车真棒!
抽着烟放空思维真的很舒服!张开想想,要不索性不探索了,反正大多数人三万多天都是当做一天在过,那些每一天都无比精彩的人群中一定不会有张开。就这么每天重启,窝在宿舍里,不在为粮食和布匹发愁,不在为房子和车子操心,衣食无忧,天气宜人,没有责任,不尽义务,人生所求不过如此。
或许是因为没有客人的缘故,餐车出餐格外迅速,一支烟还未抽完,菜居然就上齐了。张开掰开筷子,挨个先尝了一口,能吃、没异味。张开把注意力都放在了食物上,列车员端着一碗米饭走了过来,把米饭放在的张开面前,张开抬头说没点,列车员已经回头走了,飘来了一句声音“炒菜配的,不要钱,哼(轻声)!”
张开想想,那就索性吃饱点,也好有力气熬夜,现在这体格似乎也不需要控制碳水。
要说中国人对主食的依赖真的是刻在骨子里的,配上米饭,这顿味道还不如学校食堂的餐车菜肴,张开吃了个干干净净,最后一口啤酒下肚,满意的打了个怪兽嗝。饭后一支烟,张开就是活神仙!
吃饱喝足,张开看看餐车服务台上的电子钟,19:19。张开正在想是不是该回到座位上去,列车的大喇叭喊了起来:本次列车即将达到长沙,准点到达的时间为北京时间19点34分,停车6分钟,请各位到达的旅客做好下车准备。
长沙这么快就到了!要不临时下车去长沙玩玩,这里口味蛇可很好吃呢!反正所有的行李都在身上,座位上也就剩4罐红牛。想到这里,张开已经有点急迫的等待长沙站的到来!
餐车也没有人赶客人,前面两桌吃好了的乘客也还在继续聊天,张开也就不打算穿过两节车厢回去了,就近直接下车。看看餐车的表,还有10分钟到站,张开心想着如果下次重启还需要出来探索,一定弄个电子手表带在身上。餐车不开车门,张开索性起身走到紧邻车厢的车门处,点着烟看着车窗外逐渐明亮从黑暗中显露出层次的长沙城。
长沙,除了吃,没有任何记忆留下,辣,香,香辣,辣香,吃吃吃,脑袋中有关长沙的记忆全都是味觉,有形状的味觉。不自觉张开都留出了口水。
列车终于进站了,张开身后出现了一个拿着一串钥匙的列车员,胡子拉碴,阴沉的长脸,张开无端的被吓了一大跳。
张开灭掉烟,闪身让出了位置,列车员也不说过,严肃的站在了门口,在列车静止的一瞬间插入三角钥匙,打开车门,紧接着退身用脚快速踢开了地面翻板的格挡,露出了走下火车的小楼梯,然后快速走下火车,把车厢号的铁板迅速夹在门外的竖杆上,整个流程一气呵成,居然带着一丢丢的美感。
张开吸着潮湿的空气紧跟着下车,心里嘀咕着:哪里来的美感,我应该真的是疯了!
站台上人不是很多,都在小跑着找对应的车厢,运气好离门近的已经登上了列车,其余的人还在继续奔跑。
张开活动了一下腿脚,回头向严肃的列车员笑了笑,这时心里的美感已近荡然无存。列车员依旧目不斜视臭脸一张盯着站台上的旅客。张开左右张望,看到了大概有三节车厢远的出口地道,拽了拽单肩包,轻松的向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