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翠玉红颜曲
眼看红颜就要落入水中,却见她一个踏步,抵住亭沿轻身一跃,而后只是一个轻轻的旋转,便脱离了落水的险境,安然无恙地站在了亭中。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连同已停步在唤月亭的西门幻枫也是一阵诧异。
她,居然会武功?!
西门幻枫的双手握拳,紧紧地垂在身侧,他看向她的目光犀利无比:“你会武功?”
红颜不解,她看着他,心里熟悉的感觉渐渐陌生,清淡的话语如细雨飘过耳际,柔润地不带任何温度:“师父你真的忘记了吗?”
听到这句话西门幻枫怔住了,仿佛他问了个根本就不该问的问题。
那一刻,他似乎看见红颜受伤的表情,心突然痛起来,撕心裂肺:“红颜……”
“呵。”红颜轻笑,笑的有点无助,她说,“师父,我想回家了。”
然后,她在西门竹的搀扶下离开了唤月亭,像走出他的生命一般走出了他的视线。
西门幻枫深邃的瞳眸愈发阴沉,她的话像把致命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无形的痛压抑的他无法喘息。
“哥……”西门幻水小声唤道,她从未见过哥哥有这样悲伤的表情,会和那个女人有关吗?
没有理会她,西门幻枫迳自离开了,孤单的背影是如此的寂寞,让西门幻水好后悔去招惹倾红颜。
……
“师父,教我武功好不好?”
“为什么要学武功?”
“学武功就不用怕老虎了啊。”
“师父,为什么只教我轻功呢?”
“因为轻功可以逃命。”
……
回到遗香榭,红颜便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如同那日将师父关在门外一样,她躲在床角里哭泣。
“师父,你真的不记得当初对红颜说过的话了吗?”她的胸口在痛,撕心裂肺的痛。
一丝苦笑抹掉面具下的泪水:“看呢,红颜的心在为你而痛。”
“红颜小姐,你开开门好吗?”门外,西门竹叫唤,声音万分焦虑。
半晌都不见里面的回音,西门竹无奈,只好继续劝说:“至少也要让我进去给你上药啊,”
上药?!红颜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她将房门打开,对西门竹道:“我的眼睛早应该好了对不对?”
诧异。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去解释。告诉她自己私心的不想让她恢复光明,好一直把少堡主当成她的师父吗?
“小竹姐姐,你告诉我啊。”她催促。半晌都不见她回复,红颜知道,自己猜的没错。她笑了,笑的很是无奈,“帮我拆掉纱布好吗?”
她的听力早已复原,眼睛也隐隐约约的再也觉察不到痛意,甚至每次西门竹为她换药的时候,她都明显的感觉到自己可以睁开眼睛去接受那刺眼的光芒。可是,她太依赖了,她想要永远的利用看不见为理由待在师父身边。
“红颜小姐……”
“求求你,好吗?”
西门竹感受到了她唇角的无奈,以及那隐藏在面具下浓郁的忧伤,于是,她无法拒绝她的请求,只有轻轻点头,将厚厚的纱布一层又一层的剥掉。
红颜努力的适应光线,刺眼的光芒射的她无法睁开眼睛。
西门竹在一旁轻语:“红颜小姐,再忍耐一下就可以看见了。”
泪水顺着面具溢出,留落到嘴里咸的苦涩。看见了这个世界,她就永远看不到她的师父了。
一点点的,白茫茫的光亮开始变得五颜六色,于是,她看见了她面前皱着眉头一脸焦虑的女子。
她笑,泪水却流得更加欢畅:“小竹姐姐,我看见你了。”
“真的吗?!”西门竹的样子似乎比她还要兴奋,她抹****的泪水,“刚开始一定很难受吧?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吧,醒来就好了。”
“嗯。”她轻轻点头,躺在床上昏昏睡去。
梦里,似乎有箫声跃动,是那曲熟悉动听的红颜曲。她徒步行走在树木交错的林中:“师父,师父……”吹曲的一定是师父,她听得出来,“师父,你在哪啊?”
声音越来越近,她离森林也越来越远,一道刺目的光芒射的她用手挡住视线,再睁眼时,熟悉的黑色衣衫在白茫茫的视界异常耀眼,她欣喜,奔向背对着她的黑影,声音充满喜悦:“师父!”
他似乎听到她的叫唤,箫声静止了,他缓缓回眸,银锭色的面具散发出诡异的光芒,面具的背后,他的声音是那么的脆弱,仿佛历经沧桑:“红颜……”
下一刻,便见一团大火包围住他,黑色的身影置身火海中,痛不欲生。只是那微弱的声音依旧在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红颜……红颜……”
“啊……不要,不要……”红颜惊叫,紧闭的双目猛然睁开,泪水早已溢满整个火面具,她的瞳孔是如此的无助。
“红颜,红颜。”床畔,西门幻枫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帮她拭去脸上的泪水,“没事了,你只是在做噩梦。”
红颜看着他,看着那张冷峻的面目,感觉却是那么陌生。她询问:“师父?”
西门幻枫帮她拭泪的手僵住了,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慌乱。
起身背对着她,淡然道:“你好好休息吧。”接着,便要离开。
红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淡漠却又如此的失落:“你不是师父,对不对?”
西门幻枫不语,他只听到背后红颜传来了一声自我嘲笑:“我很傻对不对?其实早就知道你不是师父了,可是还一厢情愿的想把你当成是他。”
“你知道?”他早就预料到她的感觉,只是依旧想要知道,他与她的师父究竟有什么不同。
“师父很神秘,从来不让我知道他的一切,虽然不知道他长什么样,但是我却清楚的记得,他的身上总是有股松木的香味。”松木,所以,她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他不是。
“而且,你知道吗?师父不喜欢我离他太近,所以我总是与他保持五步远的距离。”所以,她才会总是似有若无的与他扯开五步远,所以,他抱着她的时候她才会那么忧伤。因为,他的举动提醒着她,他不是她的师父。
“师父的箫声很好听,他总是会吹那曲‘红颜曲’叫我起床,然后叫我练习轻功。”原来,她的武功是她的师父教的,看他那次问了多么白痴的问题呵。
“幻枫哥哥,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问,也看见了他脸上稍纵即逝的忧伤。
西门幻枫颔首。嘴角扬起一丝笑颜,也好,至少他不需要再做另一个人的替身。
“既然知道,为什么又要把我当成他呢?”他问,虽然心痛,可还是想知道。
红颜的表情黯淡了,那把梦中焚烧的大火清晰地浮上脑海:“因为……师父死了啊。”
因为师父死了啊……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西门幻枫看见了她瞳孔里的伤痛。
他走到她面前,握住她的肩膀:“红颜,不要这么悲伤,你师父看到了会心痛的。”
“真的吗?”她问,问的天真无邪。
西门幻枫的胸口一阵纠结,他说:“是啊,因为爱你,所以不想看见你伤心的样子。”
“师父爱我吗?”她笑,强忍着没有让眼泪继续流下来,只是笑容是那么牵强,“可是,师父死了啊,是我害死他的。”
“红颜,这不关你的事。”
“不,如果我不对他生气,他就不会被我关在外面,如果不是为了找我,以师父的武功绝对可以逃出森林。”她大声驳斥,虽然没有看见师父,但是,她相信他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离开,师父不是那样的人。
“红颜……”
“幻枫哥哥,我是不是很让人讨厌?”泪水终究还是扼制不住,火面具因泪水的浸润显得更加血亮,有种触目惊心的妖娆。
“怎么会呢,没有人会讨厌你啊。”他将她揽进怀里安慰。
也许,只有这么一次能拥抱她了吧。西门幻枫终究是西门幻枫,永远不可能会是倾红颜心目中的师父。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如果当初和师父一起死在了森林里,那红颜就不会这么难过,师父也就不会那么孤单了。”她笑的很苦涩,泪水流进嘴里依旧是咸咸的。
窗外,西门幻水看着这一幕,若有所思,手中紧握着的翠玉箫突然变得有些沉重。
她,会是传说中的她吗?
……
红颜从不知道幻堡的花园是这么美丽,虽然上次西门幻枫已经带她来过一次,可是亲眼看着大片各色交错的花朵,心里更加舒畅。
恢复视力后,她的眼睛不再只注视森林里的葱郁,对所有的一切,她都满心好奇。
“小竹姐姐,你快看,就是这朵花,上次把我的手给扎破了。”红颜蹲在花丛里,远远的看去,那火红色的身影似乎也是万千花朵中最艳丽的一朵。
西门竹好奇的凑过脑袋:“咦,这不是雪玫瑰吗?被这种花的刺给扎到手,那手可是要麻痹三天的喔。”
“三天?”她好奇,“那如果用嘴巴吸出来了呢?”
“那就是舌头要麻痹三天了吖,这更痛苦,舌头被麻痹了吃什么东西都没味。”
“喔。”红颜恍然大悟,看向这如雪般晶莹剔透的玫瑰,心里回忆到那天西门幻枫面带微笑的告诉她:这种毒只是带有点麻药的成分而已,吸出来就没事了。
看他那么随意的语气,她还真的以为只要吸出来就没事了,原来,舌头也会被麻痹啊。
“小竹姐姐。”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红颜兴奋地叫道,“教我做菜好不好?”
“做菜?”西门竹诧异,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有兴致。
“对啊。”红颜满心期待地点点头,她要做好吃的菜出来补偿西门幻枫……
“不对不对,要先放油,然后才能放菜。”
“啊,为什么这么咸呢?”
“奇怪,怎么味道这么怪?”
“啊,火,火,火把锅里的菜烧着了。”
“啊,好痛,流血了。”
……
于是,那天的幻堡厨房,时不时的传来各种各样的尖叫,吓得厨子们都不敢踏进厨房半步。
而已坐在饭桌上快半个时辰的西门幻枫眉宇越来越紧皱,他的脸也越来越阴沉:“管家,怎么回事?今天的饭菜到现在都还没做好?”
“少堡主,这……”
“上菜咯!”管家正欲解释,红颜一声高叫传入所有人的耳膜,接着便见她端着满满一盘子黑漆麻乌的东西走进来,火面具似乎也因她的兴奋而变得动人起来,“幻枫哥哥,让你久等啦。”
西门幻枫看着那跟着拿上桌的好几盘黑漆漆的东西,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翻搅,他看了看红颜:“这个是……”
“菜啊,我特地为你做的喔,虽然看样子不怎么样,不过味道应该还好吧。”红颜很认真的解释。
自己做的?西门幻枫下意识的将目光瞟向她的手指,被纱布缠绕着的十指现在应该是惨不忍睹吧?!
心里一阵酸涩,西门幻枫不再询问,夹起筷子就吃起来,几乎是用吞下去的方式来吃着这载满血液的午餐,并违着良心的告诉她:“嗯,确实很好吃。”好吃到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味道。
看得一旁的管家冷汗直冒:也不知道少堡主吃完后胃受不受得了。
“真的很好吃吗?”听到夸赞,红颜显得更加兴奋了,她对站在一旁的管家说,“我可以在这里和幻枫哥哥一起吃吗?”
“这……”管家犹豫,正想请示西门幻枫,却见他立刻吞掉喉咙里的饭菜,对红颜说道:“不可以,这是你为我做的,怎么可以自己吃呢。”
“幻枫哥哥,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啊。其实这些东西我都没吃过呢,小竹姐姐说这些都是你喜欢的菜,我想应该很好吃吧。”
“没吃过?”西门幻枫惊愕,这些都是很常见的菜色啊。
“是啊。”说到这里,红颜显得有些哀伤,“因为以前在森林里都是吃野果的,除了师父来看我的时候会给我带些好吃的点心,这些菜我还真的都没吃过喔。”
“你在森林里住了这么多年都没出来过吗?”西门幻枫放下了碗筷,问道。
“是啊,师父说外面很危险,所以从来都不让我出去。”
“那你知不知道那森林里有股很强大的力量存在?”
对于那座森林的传说,是从十几年前就开始盛行的。虽然他不知道红颜为什么会住在里面,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她和她的师父,江湖上的确无人可以进去那里。因此,关于这样的传闻才流传了这么久。
“强大的力量?”红颜诧异,在心底酝酿着这个词的意思。
“对,强大到足以毁灭整个天下。”如果有,那应该是某种神兵吧?!西门幻枫在心底猜测。
红颜沉思,在脑海里搜索着所谓强大的力量。
良久,她叫道:“啊,我想起来了,是师父。他连老虎都打的过,是不是很厉害?”
西门幻枫语塞,继续拿起筷子吞饭。
心中堵的发慌,再也没有什么心情去问那股力量的事。
为什么她的每个话题都离不开她的师父?
火红色的面具挡住了原本清秀的面容,红颜看着镜中的鬼面,甚至都快遗忘了自己原本的容貌。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师父,你究竟是为什么要让我戴着这个面具呢?”
她不懂,以前不懂,现在更加不明白。
“咳……”一声轻咳,红颜透过铜镜看见了身后的人。
一身白色的纱衣裹住整个身形,雪白的有些荒芜。
她皱眉,仔细地打量面前这位不请自来的人。
如果她的感觉没错,他应该是位女子才对啊?可是为什么会穿着男子的衣服呢?
“喂!”西门幻水有些受不了这般被人注视,她伸手在红颜面前晃动了下,“叫你呢,看不见我吗?”
红颜轻笑:“你是幻枫哥哥的妹妹?!”
“唷厚,你居然还认得我。”西门幻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上次见面,红颜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红颜的视线从她的脸上移到了她的手中,那根散发着翡翠般暗绿色光芒的箫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熟悉,她说:“我是认出了那支箫。”
闻言,西门幻水下意识的举起手中的翠玉箫,她就是为这箫而来:“你知道它?”
“嗯。”红颜点头,“很像我师父的。”
“你师父不是我哥吗?”
“呵,幻枫哥哥没有告诉你吗?”
红颜不禁有些诧异,她以为作为西门幻枫的妹妹,她应该早就知道这一切的,没想到西门幻枫却是什么都没对她说。
“我哥哥应该要说什么吗?”果然,西门幻水的脸上尽是茫然。
“你可以告诉我,这支箫你是从哪里得到的吗?”
“可以,但是你要先摘下你的面具。”她倒要看看面具下的那张脸究竟长什么样子。
红颜沉默,她的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恐怕不能答应你了,因为这面具我也拿不下来。”
“怎么会?”西门幻水不信。
“她说的是真的。”一道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继而便见西门幻枫踏进来。那张冷峻的脸庞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莫可奈何。
“哥。”西门幻水轻唤。
“红颜脸上的面具连我都没有办法拿下来。”
“怎么可能,连哥哥都没办法,那……”
红颜知道他们很好奇,连同她也有些怀恋自己的样子,只是,这幅火面具现在是她和师父之间唯一的关联了,就算能拿下来,她也不想破坏这种关联,于是,她苦笑,从心底泛出一丝苦涩:“师父说,这个面具是被诅咒过的,所以根本就没有办法拿下来。”
“诅咒?!”西门幻水惊叫,幻枫也是一脸的讶异。
“哈哈,笑死人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诅咒这样的事。”幻水很没风度的大笑起来,打死她也不会相信这种事。
“水儿,注意你的态度。”西门幻枫沉声,看向她的眸子透露着一股严谨,逼得她不得不强忍住笑意。
“好啦,我走,不打扰你们就是。”西门幻水撅嘴,不满的瞪了他一眼,便要离去。
却见西门幻枫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回去换回你的衣服,不要整日在外面瞎混。”
“行啦行啦,你怎么比爹娘以前管的还要多。”西门幻水受不了的捂住耳朵一溜烟的逃离了遗香榭。
红颜吃吃地笑起来:“幻枫哥哥,有这样的妹妹你一定不会觉得寂寞吧?”
寂寞?他是高高在上的幻堡堡主,在所有人眼中他都是冷血无情的,如果西门幻水不是流有和他相同的血液,恐怕,他真的是被这个世界的冷漠所隔离。
她从他的沉默中看到了答案,他的身上有着和师父相同的寂寞,那是一种她所不能体会的孤单。
红颜握住西门幻枫的手,那股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的传递融入到心里,她依偎在他怀里:“幻枫哥哥绝对不可以变得冷漠,绝对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