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混乱,很少波及到有正规军保护的牙山小镇,此地依然物产丰饶、贸易不断。
这一年夏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小镇的祖先灵阁前,一对身穿婚服的青梅竹马被掌管婚姻离合的媒婆牵着手往前走,旁边是二人的亲友,一对对带着祝福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媒婆于阁门前立定,高声询问:“新郎、新娘,可愿以祖宗灵碑起誓,永结连理?”
新郎的目光在新娘身上片刻不离,眼神里柔情似水,好比大海般深沉,他当即宣誓:“以先祖灵碑起誓,我此生定不负卿之所望,一生做卿的温港。”
面纱之下,新娘的微笑如蜜糖一样甜美,沁人心脾。即便隔着面纱,依然挡不住她望向心上人时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她也立刻回复:“以天地为见证,我今生定不离君侧,永远分担君之喜怒哀乐。”
“誓言既出,婚契已成。从此刻起,两个灵魂合二为一。今生今世,无论贫富,皆须同舟共济。请二位交换爱情信物。”
新郎的母亲奉出红木香盒,待新郎下跪之后,才打开盒子,里面放着项链、手镯、戒指等家传珠宝;新娘的父亲则献上貂皮斗篷、蚕丝腰带与宝剑,新娘亦须行礼,才能从父亲手中接过。
新郎一件件将之拿出,佩戴在新娘身上——项链戴在新娘如象牙般雪白的脖子上,手镯套进新娘的皓腕,分别代表了知心与守护。
依照礼仪,新郎每拿一件,皆须重新下跪,才能再次拿出首饰;新娘亦是如此,每收到一件礼物,也要回一件礼物,她依次也将斗篷与腰带系在新郎身上——斗篷披挂于宽厚的肩头,寓意肩负责任;腰带束起,寄托着爱与希望……
仪式缓慢的进行,终于轮到了代表永恒爱意的戒指。那是新郎的家传宝物,自新郎的曾曾曾祖父起,已传承数代。
戒指的戒托以黄金制成,因为年代久远稍有些褪色,边缘刻着古老的文字,相传那语言代表着“矢志不渝的爱情”,但已模糊不堪。在其上,镶着一颗黑亮通彻的宝石,在阳光的映衬下,反射出华美的黑光。
参加婚宴的人们,看到这颗戒指,竟一时间迷醉其中,灵魂好似刹那间神游于星辰日月之间,久久不能平复。而与之相对,新娘给予的那把象征勇气的陨铁宝剑虽然也价值连城,此刻却也黯然失色。
“媒婆?”
新娘的轻唤召回了媒婆沉醉在宝石中的神思,她艰难地移开视线,眨了眨眼睛,掩饰深藏其中的贪婪。她招呼两人近前,拿出一根红色丝线将两人的双手交相缠绕,期间媒婆一直盯着那颗黑宝石戒指,竟萌生了据为己有的想法。
但她虽然贪婪,也知晓在此地动手只会适得其反,只好强压着冲动,将仪式进行下去。
完毕之后,她又说道,“仪式结束,我宣布沙锦与樊女正式结为夫妻。”
婚宴在之后开始,欢呼声与声乐交相混杂,歌手站在台前,为新人献唱。一杯杯美酒让人欲罢不能,一道道佳肴依次送来,单单看着就让人直流口水。
在酒足饭饱之后,穿着暴露的舞姬上台领舞,宴席间微醺的男男女女也跟着各自的伴侣,伴随着音乐与歌声跳起舞来。
如此折腾到半夜,众人才笑闹着将新郎新娘推进洞房,婚礼便圆满结束了。
再回说媒婆,自见到的第一眼起,她就记挂上了新娘的黑宝石戒指,但苦于那是新娘的家传宝贝,且已佩戴在新娘的手上,她即便再怎么想,也没办法弄到手。
宴席间,她直勾勾地盯着新娘手指上的戒指,内心为得不到它痛苦不已,连新娘在自己大喜日子的平常笑颜,在她眼里也扭曲成了自鸣得意与嘲弄。
所以,她一反往常,早早离开了宴席。既然得不到,就劝自己早日放弃,免得徒增悲伤,重蹈与年轻时对那个男人错误相思的覆辙。遥想当年,为了那个负心汉,一直等到自己年老珠黄,为了谋生,不得不服饰媒婆,直到上一任媒婆死去,她接任了职位,从此也断绝了往日的情思……
“不行,绝对不能如此,我已半身入土,怎可沉溺于一件不可触及的身外之物,苦恨而终?”媒婆自语,“绝不能。”
她下定了决心,匆匆回到家中,立刻打了盆冷水,洗了脸和脚之后,就打算去睡了。她笃信,只要挨过今夜,第二天太阳出来之后,将会全部忘却。
但她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那枚闪着华美光芒的宝石戒指。在黑暗里沉浸在无止休的幻想之中,眼前皆是自己佩戴着宝石戒指的模样。
恍惚之间,媒婆仿佛重回桃李,自己穿着碎花长裙,站在如镜子般的湖水边顾影自怜,在她如玉般洁白的嫩手间,黑宝石戒指灼灼生辉……
媒婆陶醉在半梦半醒间,无法自拔,直到第二天刺眼的阳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扎进眼中无情的打碎了梦境。
从那天起,媒婆日益憔悴,不久就病倒在床,她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即便有人请她主持婚礼,也一一回绝。
对此时的她来说,世间的一切都索然无味,除了那枚戒指……戒指,若能得到梦寐以求的戒指,她甘愿付出一切。
媒婆就这样在自己的苦恨中病重,因为她没办法主持婚礼示意,当地人很快找到了其他人代替,便把住在镇子边的她遗忘了。她以为自己会在这样度日如年的渴望中死去,一如年轻时的相思……但造化弄人,偏偏要给予含恨之人可怕的希望。
这天,媒婆已经两天没吃没喝,她奄奄一息的躺在散发着阵阵霉味的床上,内心乞求上天给予自己慈悲,了却负载了沉重贪婪与渴望的生命。
一伙山贼闯进了她的家中,当着她的面翻东倒西,意图找到一些值钱的玩意或者食物,但他们只看到空荡荡的箱柜和躺在床上几乎丧命的媒婆。
一名山贼查看了一番,说道:“看这模样,怕是熬不过今夜了。怎么办,大哥?”
嚼草根的山贼吐出无味的根茎,说道:“呸,穷鬼。宰了吧,算本大爷给她的慈悲。”
等一下!当媒婆看到山贼拔出程亮的长剑,干涸的内心忽然重新涌出希望的泉水,她想到利用这伙山贼来了却自己的心愿,是的,她要求的不多,只是戴上那枚黑宝石戒指,之后哪怕是死了,也无憾了。于是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动了动手指,向山贼打着招呼。
“大哥,这老太婆好像有话说?”
“大概是乞求放过她吧!磨磨唧唧的!”
“不是,她好像说能帮我们拿到财宝。”
“财宝?”听到这话,山贼首领两眼放光,随后瞧着媒婆寒酸的模样,怀疑道,“就你这般模样,哪来的财宝?”
“她说就是有,没骗人。额……大哥,她要水。”
“喝水?”山贼头子看她那凄惨的模样,不禁挥了挥手,命令道,“罢了,给她水,待会听她细说。若不能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名山贼在井边盛了一碗水,等媒婆喝完之后,也回复了一些力气。就说道:“这个财宝不在别处,就在镇子里的。”然后她将婚礼上的情形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其中更是把宝石戒指夸赞成了世间罕见的珍宝,诉说间不免将自己大量的幻想夹杂其中,更为戒指增加了神秘感。
“得到了这个戒指,就等于拥有了世间的一切。”媒婆最后说道。
媒婆一连串的叙述,引起了山贼们的遐想,也对这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充满了好奇,山贼头子便问道:“那么,如何才能得到这个宝物呢?”
媒婆便把主意说了,“这一对青梅竹马,我看着他们从小到大,在小时候就数次请我主持婚礼,那时候他们还只是孩子呢,我笃定他们把彼此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新娘的丈夫是做丝绸生意的,平时经常穿过河谷去沃屯城,只要在路上设伏,抓住她的丈夫要挟,新娘子自然而然会将戒指送上门。”
山贼闻言一笑,“那么,只需要知道他具体的行程,就可以了吧。”
媒婆忙说:“这个简单,我可以帮忙打听……”但她还没说完,只见山贼手起刀落,她的脑袋就和身体分家了。
可怜的媒婆,一生凄惨,最后被贪婪蒙蔽双眼,被那枚小小的戒指折磨至死。
看着滚在地上死不瞑目媒婆的头,山贼头子将它踢到一边,说道:“走吧,既然是镇上的人,那家伙应该知道。”
山贼头子口中的那家伙,是他们在镇上的内应。正是有这个人为他们提供情报,提供值得抢的人和他的行程等相关信息,然后他们一伙人在完事之后,再付出商议好的分红。如此,山贼们才能在附近混的风生水起。
说来倒也巧合,山贼头子本来就是要乔装成旅人进城找这个内应,看到媒婆的屋子,想着赚个外快,没曾想竟获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
他让手下在附近潜伏起来,只身进了镇里,来到约定好的酒馆,进到一个隔间。他的内应早已等候多时,看其模样,竟是当地的镇长养倧。
山贼大喇喇地坐下,几杯酒下肚,收起写满了镇长最近收集的信息纸条,然后将媒婆说的事情再添油加醋的叙述给眼前之人听,一如前次,在山贼一通天花乱坠下,镇长也被哄得心痒起来。
“你既然是镇长,应该知晓这个人是谁吧?”山贼问道。
“应该知道。我帮你留意一下。”
于是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就这么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