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长与山贼喝得半醉,回到家里已是晚上,所以想着早早洗漱休息,但他也如媒婆一样,一夜无眠,满脑子都是对戒指的遐想,黄金戒托和黑宝石好像本就雕刻在他的脑海里一样,清晰无比。
他越发沉醉,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从未亲眼见过戒指。
第二天,养倧立刻派亲信四处打听,很快就找到了山贼口中的青梅竹马一家。他听闻消息,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先去拜访一番,好拟定计划。
于是他用过早点,换上华美整齐的衣着,动身前往做丝绸生意的新人家。
彼时已接近中午,沙锦早已去店里打理生意,家中只有新娘樊女与仆人。对于镇长的突然来访,她震惊之余,仍是吩咐客厅拜茶,亲自前去招待。
养倧入座,第一眼就瞥向新娘的手指,但那纤纤玉手上空空荡荡的,他心里一阵失望,但面上不动声色,喝了杯茶,礼貌地夸赞了新娘的美貌和家中的布置。
樊女羞红了脸,礼貌道:“寒舍简陋,镇长见笑了。”
“哪里哪里,姑娘谦虚了。”镇长趁着气氛恰好,便继续说道,“实不相瞒,今天我来呢,是想与沙锦商量生意上的事。”
新娘闻言,眨了眨眼睛,似是不确定地说道:“他去店里忙生意去了,估计晚上才会回来。我虽是一介女子,不懂生意之道,但爱人常与我分享生意上的事情,若是镇长信得过我,也许可与我说说,我也好转告他?”
镇长将早就编好的借口说出:“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只是想购置一些上好的丝绸,赠给远嫁到吉尼亚国的女儿。我呀,妻子去世的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宝贝女儿,近来有些思念她,怕她在那里受了委屈,自己又脱不开身,想着送些礼物过去,也能安心一些。我听说密罗城售有上好的盛夏国丝绸,但……你也知道,最近不太平,我找遍镇子,也没人运售,只好来这里碰碰运气。”
“吉尼亚国的密罗城?在四姐妹湾附近那个?哦,那里确实远了些,没有也正常。嗯……据我所知,我们家中也没有……让镇长失望了。”
“这没什么。”镇长摆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我也料到了这种情况。只是听说沙锦以前常随父亲远行,想询问他有没有办法。”
“丈夫确实常出门做生意,但从未去过如此远的地方。”
“算了,算了。”镇长说道,“也怪时运不济,世道艰难啊……”
之后,两人东扯西扯,镇长一直记挂着戒指的事情,便想着怎么将话题扯到那上面,于是在他的刻意引导下,两人很快说到了新婚的事情。
“想来沙锦那样成功的商人,肯定送你了不少贵重物品吧?”
“也没有了。”
虽然樊女否认,但是通过她脸上的表情,镇长推断她很自豪。毕竟是爱人送的爱情信物,即使不能以价值来评断心意,但越是贵重自然也表明了自己在爱人心中的地位。
机会来了,镇长心想,于是他说道:“若是有幸,可否一观。唉,也是为了女儿啊,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但我是个笨拙的父亲,不知道该送给她什么,既然没办法送些丝绸,也许可以送些其他东西……我想做个参考。”
“当然可以。”樊女心性善良,对人防范心较弱,加之新嫁给心仪之人,自是乐意分享这份喜悦,便吩咐侍女拿出些物品来。
新郎家中本就是丝绸商,送的礼物中,绸缎裙服自不在话下,也有许多相恋多年赠予的纪念品——都是沙锦远行时带回的,还有其他杂七杂八的物什,但都入不了镇长的眼,他的心思只有那枚戒指。
此刻,樊女拿出装着爱情信物的香木盒子,骄傲地说道:“这是不久前成婚时,他送我的爱情信物。”
她将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条流光溢彩的黄金项链、一只雕刻华美的黄金手镯,还有那枚传说中的戒指……是的,戒指。与镇长脑海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养倧直勾勾地盯着宝石戒指,眼睛仿佛钉在了上面,他的心神刹那间深陷其中。镇长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飘离而出,一直飘啊飘啊,在山水之间游荡,头顶的日月星辰尽皆闪耀着美丽的黑光……
“戒指。”他不由自主的脱口而出。
“那是家传宝呢……”樊女一直在夸赞爱人的心意,压根没注意到镇长眼神里的异常。
盒子被盖上收起,养倧才后知后觉的回过神来,他目送着礼物被侍女一件一件的送回原处,与眼前沉浸在与丈夫的爱情中的新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之后他心烦意乱的离开了那里。
回家的路上,他的心里一直念着那枚戒指,连怎么到了家都不知道。当晚,他就开始筹划与山贼商量好的事情,然后在剩余的几天弄清楚了丝绸商的动向。于是他迫不及待的在酒馆召集来山贼同伙,将所知的尽皆告知对方。
“看来真的是一个无价之宝呢。”山贼听完,唇角微微扬起一抹贪婪的笑意,“二十天后是吧?中午我会在河谷设伏,等事成之后,会给你丰厚的报酬。”
养倧厌恶的瞧着他的恶心笑容,没有说话,对于山贼口中的报酬无动于衷。他看着盘中剩下的鱼刺,进入沉思。
他自有打算。
在第二十一天,养倧早早的起床,用过饭后一如既往地端坐在书房里。但面对着繁多的文件,他毫无处理的心思,于是穿上衣服去后院散步。
此时正值初秋,草木的花朵多被鲜红的果实取代,一颗颗果实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活跃的光芒,养倧不自觉看呆了,眼前出现错觉。他想:美丽的光芒好似宝石的光芒一样……
管家的通报打破了他的思绪。他一早就告知亲信关注丝绸商家的事情,此时正是出了事。
“好极了。”镇长心想。
他急忙回到卧室换了一身得体的衣服,让管家备好酒菜。
如果计划顺利,接下来只需要等了。
不多时,管家再次通报,樊女协两名侍女求见镇长。他急忙请进。
樊女进门时双眼红肿,显然在得知消息后哭成了泪人。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叙述了爱人身上发生的事情。
“这伙山贼劫持了我的丈夫,放话说要我用结婚的信物赎他,不然就要杀了我的爱人。我担忧至极,但面对穷凶极恶的强盗,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樊女一边哭泣,一边哀求,“镇长,大家都说你能帮上忙,我就来了。只要你能救出我的夫君,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唉,姑娘不必行礼,说起来,丝绸商遇难,也有我治理不力的责任。”镇长长吁短叹,“只是这伙山贼行踪飘忽,且反复无常,姑娘一人前去,怕是凶多吉少,还是交给军人们处理吧。”
樊女一惊,急忙说道:“但山贼说了,若是报官,会直接杀了我的夫君啊!”
“放心吧,救人是重中之重,别看我这样,在军队的高层中也有熟人,只要我相求,他们定会营救你的夫君。我自有计谋,绝不会伤到你的爱人。不过,此事亦需要姑娘相帮。”
“只要我帮得上忙,镇长你尽管说。”
养倧见计使成,心中狂喜,但他压制着兴奋,面上仍保持着担忧的神色,“如果姑娘将丝绸商的性命看得比信物更重,便请在夜里送来,救人可能用得上。”
“身外之物,怎比得过爱人的性命?镇长稍等,我这就取来……”
“不不不。”养倧安抚着急躁的新娘,劝道,“此事要避人耳目,还是夜里送来最合适。山贼如此猖狂,在镇子里难保没有内应,若是被瞧见,计谋就被识破了。”
“镇长说的是,我太着急了。”
“也是心系爱人啊,真情难得。”
说定之后,樊女稍稍安了心,便谢绝了宴席,辞别了镇长。
镇长送走客人之后,便回到书房写了几封信,安排亲信送出,而后他独自倚着墙闭目养神,眼前好似出现了自己持着戒指的模样……
当天夜里下起了雷雨,空气骤然冷了许多。
樊女如约而至,怀里抱着那个装着戒指的红木香盒。镇长将她请进屋里,为她升起火驱寒。
镇长眼盯着盒子,问道:“带来了吗?”
樊女轻轻点了点头,说道:“都在里面了。”
养倧一听,再也掩饰不住的眉开眼笑,眸子闪着兴奋,“很好,给我吧。”
此时镇长的亲信突然进门,他的手里拿着一封信,镇长怀抱着盒子,费劲地拆开看了一眼,然后折了起来,在想放进怀里时不慎滑落在地。
“拿着盒子不方便,我帮镇长捡起来吧。”樊女殷勤的上前。
养倧还来不及阻止,后者已弯腰捡起,美眸不经意间瞥了一下,而后她似乎非常吃惊,抓着信读了起来。
“这是?”樊女越往下读越震惊,等读到最后,她差点没睁着眼睛晕过去,嘴角抽搐,眉毛狂跳,半天说不出话来。等她反应过来,心中已噙满愤怒,“这是……军队给你的回信,说要趁夜袭击,剿灭山贼?你根本没打算救我的丈夫!”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镇长紧紧攥着盒子,心里咒骂着亲信和回信的队长。好巧不巧,偏偏现在送信!
樊女看着他的模样,又看着被紧抱着的红木香盒,顿时猜到了养倧的心思,于是她大叫着向前,撞倒了镇长。盒子也掉落在地上。樊女抓起盒子,慌张的朝外跑,但此时镇长已经起身,见她夺走宝贝,抓起桌上的砚台砸到她的后背。
镇长见她摔倒,立刻抢过木盒,向外跑去。樊女虽痛苦不已,但一想到那是拯救夫君的筹码,身上就重新有了力气。
外面雷声鸣鸣,她追了上去,在走廊将镇长扑倒,并对准他耳朵下方的脖子用力咬了下去。养倧一吃疼,本能的用肘击打在她的肚子上,在后者松口之后使劲一推,让她摔倒了后院里。同时,盒子也被樊女带走,她浑身血淋淋的,被雨水刺痛,但她拼命忍着,在镇长追来之前尽力往院子里跑,躲在一棵树后。
跟丢了对方的镇长在雷雨中嘶吼:“你逃不出去的!把宝贝给我,那枚戒指!我可以饶你一命!至于你的丈夫,反正落在山贼手里也死定了,何必白白损失了我的宝贝。”
樊女倚在树边,眼前有些迷糊。她感到脸上不停流淌着液体,但不知道那究竟是雨水,还是自己流的泪,又或者是伤口流下的血。
她揩了一把,借着闪电的光,她瞧见鲜红的血液……她眼前一黑,摔倒在地,冰冷的雨水打在她的伤口上,疼痛使她还保留了一些意识……她听到脚步声渐渐逼近。
镇长捡起盒子,将戒指拿了出来,举在眼前,闪电的光芒将戒指照亮,黑色的宝石上,闪烁着诡谲的光芒。
虚脱的樊女听到镇长的狂笑,她努力抬起视线,看到那枚戒指,不禁潸然泪下。
一枚戒指,一枚小小的戒指!都是为了它,才让自己夫君送了命!
愤怒与绝望填满了她的心,一股疯狂的念头钻进她的脑袋里,她用尽全身的力气,用血写下誓咒……
她以戒指发誓,宁可化作厉鬼,报复所有伤害她和夫君的人;她以戒指发誓,宁肯化作噩梦,折磨仇人的灵魂,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以戒指发誓,宁愿化作吃人怪物,让仇人死无全尸,将他们挫骨扬灰。
她死去了,临死前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
由于身处黑暗之中,镇长全然没有发现戒指的变化,他端详着手中的宝贝,像母亲爱抚自己的孩子。
忽然,戒指自己跳动起来。镇长的手猛地一疼,好似整只手被砍了下来,戒指随即落在地上。
之后好像梦境一般,养倧苦心经营的后院,葱郁的花草木竟如融化了一般,在数秒间全部消失。脚下松软的土地,变得干硬如石,即使在大雨的冲刷下,也如烈日熏烤的土地……
而那枚接受了主人诅咒的黑宝石戒指……后来养倧寻遍了后院的每个角落,也没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