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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再逃难

大姐出嫁时,母亲已不在世,父亲请了同宗的伯母来给大姐“开脸”,看着她疼得皱眉咬唇,我与小妹都很同情她,反而她自己开心得很。大姐得父亲喜爱的最大原因并不是她生得美丽,更多是她的性子,她的想法里,女子生就是男人的附属,嫁人是女子生到这世上的唯一归宿。而我与小妹却与她有着截然不同的想法,当然,我比不上小妹,她有胆子说出口,我却只能在心里倔强,就如同父亲说过的,不管从哪方面来说,我都是三姐妹中最不出色的,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所以做什么事都只是求一个稳妥,可世上并没有那么多的顺风顺水让平凡人一帆风顺。

那无赖带走了三十多个人,那些土匪也听他的吩咐去把曹陆桥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无风,浓烟直冲云霄,我不是很明白他这么做的原因到底为何,烧一座桥能阻止乱军上山?在我的想法,这么大张旗鼓地烧桥,恐怕更能惹来别人的注意。

申屠家的人对这位长孙的作为均处变不惊,也许是看过了大风大浪,也许是对任何事都漠不关心,依旧照常他们自己的事,而我,却不得不为所有事担惊受怕,尽管什么也做不了。

入暮时分,他带着那三十多个人回到了庄子里,每人肩膀上都扛着重重的粮袋。看着家人忙碌着生火做饭,闻着浓浓的糙米香气,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这个男人比自己强太多,起码他有能力说到做到,不像我,只有脾气倔强而已。

“去把你那些金银珠宝收拾一下。”倚在木栅栏上,正好与我对视。

我不明所以。

“你不是要走吗?我送你一程。”他的笑似乎只是为了激怒我……我这么认为,因为只有对我他才会露出这么……无赖的笑。

“你是不是很讨厌我?或者说,你觉得我当这个家并不合适?”也许是我这个当家的头衔惹到了他……我也只能这么想,毕竟我们才不过第一次见面,“如果是这样,我……”

他笑得更加灿烂,“如果你觉得是这样,何不把申屠家的家底都交给我?”头凑前一点,“老爷子到底还剩多少钱?”

注视着他的双眼,我要确定他眼底的真实意图,他有能力让我这个当家主母变成什么也不是,可他什么也不做。如果他连土匪都驱使得动,如果他随意就能找来粮食,那么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又有什么不能的呢?

“这么看着我,不再顾着你大家闺秀的清白了?”眼底仍旧是戏谑,让人猜不透他的意图。

我突然有一个莫名的猜测,我感觉自己似乎是走进了这个家族某些不为人知,或者是不为我知道的秘密之中。人们表面上都承认老爷子临终前的说法,当我是这个家的主母,然而每个人心中却又并不这么认为,就像从帛城逃出来时,他们并没有听从我的话往东去,而是来到这个庄子,这个早已被分出申屠家的庄子。

似乎所有人都很听从这位大少爷的话,也很尊重他,当然,除了我。

“什么时候动身?”我想我要先收敛一下自己,这场逃难的伊始,我就把自己变成了一只刺猬,一只胆小又敏感的刺猬,或许我真该停下所有的焦虑,好好看看周边的人和事,好好听听别人说什么,尽管是我不喜欢的人。

可能是我的情绪变化太大,他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看了我半天,“马上!”

等我回到后院时,才真正了解他那句马上到底有多急,车马早已备好,老弱妇孺也都被安置到了后门,而大多数的青壮男子则都必须留下,不免让人浮想联翩,难道说乱军真的上山了?

“小姐,快上车!”蓝雀抱了一堆包袱扔进马车里后,随手把我往马车上拉,“大少爷说乱军上山了,让咱们先到后山躲一阵子,晚饭我都放车里了,咱们就在车上吃。”

因为腿脚不便的人多,所以我们只能腾出几辆车给那些腿脚不灵便的,我跟明华、二夫人、蓝雀,以及几个府里的丫头挤一辆,每个人的行李都不少,所以车里显得很拥挤。

“夫人!”小二子抱了一大只包袱塞进车里,“大少爷说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能回来,这里有些干粮,先将就一下。”

透过帘子,远远地看见那个人正站在后院门口,见我收下了干粮,便转身没进了箱子里。

“小二子,你真不跟我们走?”

搔搔后脑勺,“怎么说我也有点力气,算能帮上忙。”

因为天色看上去要下雨,山路崎岖,车马不好走,不得不赶紧上路,只是随意交代了几句,马车便开始行进。

二夫人的身子本来就不好,这么一颠簸,没过多长时间,就不得不停下车扶她出去吐,二老爷跟孙管家这时也急匆匆从队伍前面赶了过来,见不是大事,这才安心。我跟明华将二夫人搀进马车里,正想上车时,这才记起一直没见到薛启,招来孙管家询问,他说刚刚出门时,还见他在队伍里,我不放心,让几个人留意再看一下,结果根本再也找不见他的影子。

这时,明华又说前院那对母子似乎也不在队伍里,看看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我们也不过走了几里路,还能看见庄子的影子,于是我决定回去一趟,庄子里剩下的都是些大男人,哪可能会照顾月子。

我一提出要回去,孙管家和蓝雀都要跟着,二夫人跟队伍里的几个妇人都是重病在身,根本走不开人,“我骑马回去,应该赶得上,我把她们母子带回来。”

骑马我并不在行,也只是勉力一行,结果刚脱离众人的视线,便狠狠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一路滚进了灌丛,双手护着脸,手上全被荆棘滑破,刺刺痒痒的,发钗也被甩得不见踪影,头发整个铺到了灌木上,扯得发根疼。挣扎一下,倒很快爬了起来,虚荣心作祟,还担心被人看到,不免四处看看,见没人才赶紧从灌木丛里爬出来。

马儿倒是很通人性,吐着鼻气,站在灌木旁等着我这个没用的主人。稍稍拍了两下衣衫,把长发拢到身后,这才拉过缰绳。

可能刚刚摔的那一下太严重,双膝疼得根本不能弯曲,自然一时也爬不上背,只好走上几步看看,可不管我怎么拉缰绳,马儿就是不肯往前走。

费了半天劲,它半步也没挪,无奈,只能忍着疼爬上马背,照着马屁股狠狠一抽,一吃疼它才往前跑,而且速度飞快。

天色渐暗,风声乍起,天际边隆隆传来几道雷声,昭示着大雨将至,听着风吹树叶哗哗的响声,不禁有些着急,我怕雷电,从小就怕。

听祖母说是因为幼时亲见雷电击倒了院子里的古树,也就是因为那棵树,以及江湖术士的几句儿戏之言,使得父亲打小就一直不怎么喜欢我。依照术士的说法,我们苏家院门内的两株楼桑本是荫福子孙的好树,谁知被雷电击倒一株,只剩一株,则变成院囚单木,成了“困”字,而雷电之所以击倒那棵树,就是因为我的八字太“独”,与苏家不合所致,弄得父亲不得不把另一株也砍掉。从商之家多信风水之说,我们苏家祖上从商,自然也是对风水一事多相在意,砍掉了子孙的福祉,这笔罪孽自然不小,所以父亲也对我芥蒂至深。好在祖母心计快,当下就改了我的八字帖,要不然,莫说嫁入这申屠家,就怕去庙里出家也是没人收留的。所以我时常在想,之所以害怕雷电,也许并不只是幼时那场惊吓所致,更多的应该是那术士的戏言,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苏家的罪人。

山风肆虐,乌云密布,雷电就在头顶,而我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迷路了,在离庄子不过几里地的林子里迷路了,这么可笑的事让我觉得自己真是无能透顶。

当一个人孤独地面对生命挑战时,往往这才是彰显一个人能力和韧性的时候。

闪电在云层里相互撕咬着,像是要将天撕裂开一般,我不敢抬头,也不敢认真去听那些隆隆的雷声,塞住耳朵,哼着记忆中能让自己安心的小调,任凭大雨倾泻全身,只看着额前的发丝上不停滴落的水珠,信马由缰……

我承认自己一直都很懦弱,虽然看上去十分冷静,还带着刺。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雨势渐小,雷电依旧,马儿再不往前走,低头站在一株矮松下,踉跄着爬下马背,冷得浑身哆嗦,四处张望,周围除了黑影重重之外,再找不到一丝亮光,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

挨近马,靠在它的肚腹上取暖,想着下面到底该怎么办。

周围一片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人的脚步声,又像风吹草木的声响,转头看看,却又什么也看不到,不免往马身上再靠靠。

“砍了,快砍!”突然响起一道人声,应声从灌木丛里蹦出一个黑影,“还有马,是个官!”那黑影对着身后大吼!

“你他娘的快砍啊,管他是不是官!”灌丛里又出来一个黑影,这声音似乎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等一下。”躲到马后,大喊一声。

那两个黑影顿时停下动作,恐怕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是个女人。

擦亮火折,这才看清彼此,原来是那个光头,还有一个人不认识,不过看穿着,像是住在庄子里的难民。

“小婶子夫人?!你怎么大半夜猫在这里?”打量了半天才认出我来。

原来我就在离庄子不远的林子里。

“真是万幸,幸亏没碰上那些乱军。”光头一路上不停地重复这句话,据说现在庄子周围到处都是乱军,我却出奇的一个也没遇上。

刚跨进庄子,后脚雨势又渐渐大了起来,闪电把夜空撕成数片,不禁低眉,别开视线。

“大哥。”前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光头紧步迎了上去,我知道是谁,只不过没抬头去看,“放心,小婶子夫人运气好,没碰上乱军,就是淋了点雨。”

来人没有答应他的话,听那脚步声,似乎很火大,生气也是自然,换成我也肯定生气,一个女人大半夜在到处都是乱军的山上四处跑,怎么也说不过去。

抬头,一个闪电撕开他头顶的云层,不是有意躲开他的视线,只是不想看到那可恶的闪电。

一把攥住我的衣角,却听旁边一声呼喝……

“你干什么?”

是薛启。拨开众人,将他的手拉离我的衣袖,挡在我身前。这小子以为他要对我动粗,毕竟还是亲一点,关键时刻仍是护着自己最要紧的人,“二姐。”轰隆隆一声响雷,伴着强烈的闪电,击在天际的某一处,我一个微颤,薛启顺势捂住了我的耳朵,自小跟着我,当然知道我怕什么。

“看什么,看什么,都他娘的给我护防去!”见情势不对,光头赶紧轰走众人,这人倒也机敏,“大哥,那我先出去了。”

众人散开,雷声也停了,我拿开薛启的双手,“留下来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对他的怒气早已被雨水淋得差不多,刚刚又那么护着我,自然是一点生气的道理都没了。

“我担心你不同意嘛,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他们人都死了啊!”反倒对我兴师问罪起来,语气异常苛责。

“不是。”眼睛却是看着他旁边的那个人,“本来打算回来带上前院那对母子,顺便给你交代几句,没想到半路……迷路了。”“迷路”两个字说得有些迟疑,毕竟这听起来很可笑。

他的眼神似乎没有了刚才那种震怒,不过看起来还是不太想搭理我。

“薛启,去干你该干的事!”语气有点随意,其中又带了点不容置疑。

“不行,我二姐这样,我不能走!”

一大一小怒目相视,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在这个调皮小子心里是这么重要,竟然会为了我跟他尊敬的人呛声。

他什么也没说,一把提起薛启的领子,往门外拖,当然,身小力薄的自然吃亏,尽管脾气再倔强也是没用,还是要看本事定江山的。

一把将薛启扔到门外,踢门,上闩,“是男人就说话算话,别跟没脱娘胎似的,死缠在女人身上。”哐……一脚踢到门板上,惊得我微微一个后仰,这人好像是想把刚才的努怒气转移到这扇可怜的门上。

“谁说我不去了,我等一下去!”门外的人也不示弱,也踹来一脚,“你要是敢动我二姐一根头发,回来我肯定收拾你。”

他回看我一眼,“我现在就动了,你有种进来收拾!”

“二姐……”薛启在门外大吼,“数着他打你几下,回来我给你报仇!”

因为他正看着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插进他们这可笑的对话里,“小心点。”走到门口,扶着门板交待一句。

门外传来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薛启走了,而我却不得不正视眼前这个人,“那母子俩……怎么样?”转开话题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可惜,他并不买账,“走!”示意我跟着他。

穿过两道院门,来到那母子俩的房间,屋里只燃着一支红烛,光线柔和温暖,窗外间或的闪电与烛光交错映衬,昏暗与昼亮交替融合,他站在门口打量了我半天,最后从床头的柜子里翻出一件长衫、一条棉毯,扔到我身上。

“薛启不会有事吧?”见他要走,赶快问一句。

“你最好不要离开这间屋子半步。”关门,冲着外面高喊一句“走了”。根本不打算回答我的任何问句。

这不是我第一次犯错,不过却是第一次自己都觉得错误真是犯得很不明智。躲到床前那张破旧不堪的紫竹屏风后,换下一身湿漉漉、破败的裙衫,看着手里那件男子长衫半天,最后还是决定穿上。

床上的那对母子睡得很安稳,屋外却是一夜大雨。

直到清晨那位青衫的方先生来给床上的母亲试脉,我才知道一些外面的消息……

“树阵?”将熬好的汤药递到方先生的手上,这是个并不算十分俊美的男人,可那双深邃的眼睛却似乎承载了一片广阔的天地,看着他的眼睛,你能感受到智者的光芒,我知道这听起来很可笑,不过却是真实感受。

“对,树阵,夫人可懂得九宫八卦?”

摇头,普通人家的女子,能认识字就已经是不得了了,若不是父亲希望我们三姐妹能嫁进官家,弄不好我们也只是简单地认识几个字而已。

“那就难怪了,这庄子建得好地方,青山环抱,绿树掩映,再加上以九宫八卦方位粗浅地做了些手脚,也就难怪夫人摔下马后,走失路途。”他看出我对昨晚迷路的自责。

“也怪我心急,当时马怎么也不肯走,我竟没有察觉,若是放任马儿引路,估计也就没事了。”

“夫人一个女儿家在电闪雷鸣的夜里竟没有惊慌失措,惧怕昏厥,已经是平常女子不可比了。”笑笑,用竹筷试了试汤药再递还给我。

伸手轻轻将床上的妇人叫醒,喂她喝下汤药。

红彤彤的日头像是被水洗过了一般,一直升到树梢,在外面“护防”了一夜的人也陆续回到庄子里,都是饥肠辘辘,可没有人发话生火做饭,他们也只是蹲在厨房的门口,眼巴巴地等着。

从没想过一个书生竟然会进厨房,这位方先生倒真是让我开了眼,自小就听父亲说“君子远庖厨”,他也从没碰过任何厨具,没想到这位方先生不但进得了厨房,还做得一手好菜。

有他这个“方兄”跟我这个申屠夫人做饭,众人自然敢动筷子吃饭。

“有没有规矩!‘把头’都没吃,你们倒吃得真欢!”光头扛着刀大踏步而来,见众人蹲在门口吃饭,左踢一脚,右踢一脚,众人都偷偷瞧向我这边。

拉了拉衣领,站到厨房门口,这男子的衣衫太大,用腰带系着依旧是大得出奇,不得不时刻注意整理。

“喝!小婶子夫人亲自动手做的饭,那一定要吃!”转话的速度既快,又自然,接过我手中的大饭勺,见一人正在锅边捞干饭,立即将人推搡到一边,“娘的,打仗时跟孙子一样躲在后面,吃饭还捞干的!”

听他这么一说,门外想再进来盛饭的,都吓得不敢上前。

院门大敞两开,远远可见两个人齐步而来,看到这两个身影,心不免也放了下来,薛启走到门口,见众人开饭,跟撒了欢的野兔一样,往厨房这边跑。

连跟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就冲到了锅台边,跟光头抢锅里的饭。

“小子,来晚了,只能喝稀的喽。”光头笑呵呵端起满满两大碗饭扭着腰出门吃饭去了,这厢薛启气得哇哇直叫。

我偷偷从一旁的小锅里取出两只馒头塞到他手里。

“二姐,你还藏……”

伸手放到唇上,示意他不要吆喝。

“你忘记蓝雀有什么毛病了吗?”那丫头可是最爱中饱私囊的,就怕我吃不饱,自然会在厨房里动手脚,早上偷偷找了找,竟然还真有,以后谁要娶了这丫头肯定是掉进福窝里了。

薛启嘎嘎笑两声,背对着锅脸,狠狠啃起了馒头。

我承认自己是个自私的人,竟偷偷给自己的亲人留好的。

“大哥,这碗是你的。”光头将一碗最厚实的粥放到门槛上,身子往墙根靠了靠,示意申屠破虏坐到他旁边。

“我自己来。”眼睛盯着我和偷吃“夜食”的薛启,来到锅台边,看了一眼锅里稀薄的粥,再看我一眼。

薛启正吃得嘴巴鼓鼓,见他看我,不禁把剩下的馒头全数塞进嘴里,嘴巴差点撑歪掉,这没出息的小子。

见他盛饭,我又打开小锅盖。里面还有四只馒头,本来就是留给他们两个,还有方先生的,只不过方先生不吃。趁着他盛饭之际,我拿起两只放到他的胳膊上后,快速缩回手,视线也调到别的地方,不想跟他对视尴尬。

薛启一见我这举动,开始叽里咕噜叫嚣着根本听不清的话:“二姐……累港码肉更他(你干吗留给他)!他得碗还要噶你(他昨晚还要打你)!”

灶台口突然传来两声笑,正是方先生。

申屠破虏后来说他真名叫做方示,一个他日必然腾升九霄的厉害人物……庄子外的那片让我轻易迷失方向的简易八卦阵的设置者。

也许是我在厨房所释出的善意感染了这个人,他并没有再追究昨晚的事,再次恢复了之前的那种诡笑异状,而我也不得不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一点代价……尽量去容忍他。

负责上百人的伙食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何况庄里的余粮并不多,人一旦有功于别人,就容易生出骄气,自认为必须要得到别人最好的报答,当然这也是无可厚非,可就剩下这么点粮食,如果每个人都想吃饱,结果就只能是有一部分人要饿肚子。

人又有个毛病,总是会欺软怕硬,譬如说他们敢在我面前嘟囔,但是绝对不敢在申屠破虏以及光头他们面前嘟囔,在他们的想法里,他们是在为这个庄子出生入死,而不觉得这同时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以及后山那些他们自己的家人。

我知道我可以将他们的抱怨如数地讲给申屠破虏,或者光头他们听,借着他们的威势恫吓一下那些对饭菜颇有微词的人,可我又想,这并不是打耳语的时候,外面有很多乱军,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冲进庄子里,这种时刻最需要同心协力,没必要因为我个人的喜怒而妨碍到他们。

暴风雨过后,后院的菜畦显得有些杂乱,或许本来就很杂乱,毕竟这庄子的主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善于居家过日子的人,能有这么一片菜畦已经是让人相当吃惊。

挽起袖子,拿出竹篮里的菜刀,顺着菜畦方向割着被雨水打得歪歪扭扭的青韭。苏家的女儿自小就被培养成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这是父亲大人最大的坚持,他认为这是身为女子必须的责任与福源,因为无论丈夫如何的三妻四妾,最终还是会归宿于这种贤惠、大气的女人,也许这是他自己悟出的道理,或者是被这个世道公认的道德准则。但这似乎过于要求这世上的女人了,要贤惠,要放任,要忠诚,要博才广识,要懂得适时的收敛,更重要的,还要安于平淡。

他的这种严格教女,最终造就了我们姐妹三人迥然不同的个性。

我在想,如果母亲离世得晚一点,会不会有一点不同?

拢一拢耳鬓的乱发,蓝雀这丫头天生的指缝不漏财,屋里的衣物、用具收拾得一干二净,连个木梳都没留下来,我只能以竹签当发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并没那么糟糕。

菜畦临近后院门,门旁的东墙角堆了一大垛树枝干柴,临近傍晚,阳光被屋角挡去,那柴堆就显得有些黑糊糊的,偶有响动,我都会不自觉地探去一眼,不知道是什么怪异想法,我老觉得那里面有双眼睛正盯着自己,虽然这想法很没理由。

日头渐渐落到山后,晚霞被蓝灰的浓云吞噬,柴堆里又传来一声树枝脆断的声响,不禁抬头望过去,柴堆仍旧是那么错乱,转回脸,视线停在菜畦上半刻,攥着菜刀的手不禁有些微颤。不对,上午我跟方先生来抱木柴时,左面的木柴没有那么整齐,而且因为日头好,我还特意将木柴拆散打开,这样才会干得更快,怎么现在会那么整齐地堆在一起?

提着竹篮,绕过柴堆,远远地注视着那堆整齐的木柴。以木柴堆得这个高度来看,在后面藏一个人应该不是难事,人吓人才有了鬼怪之说,自己吓自己更是会出人命。

心里不安,腿脚自然就跟着加快,虽然心里默念着要稳下来,可是没出几步就再也刹不住,想到众人口中那些杀人不眨眼的乱军,连眼皮都跟着乱跳。

顺着院墙急匆匆往院门口冲过去,没走几步,就听哗啦啦一声木柴倒地声,从刚刚那堆木柴堆后蹿出来一个人影,因为我沿着墙边绕远路,他很容易就追上了我。

“别过来!”还好手里有把菜刀,举在身前,不过看上去我比他更害怕。

这是个跟乞丐没什么两样的人,脸上太多泥,看不出长相,不过脸型很瘦削,身形也是高瘦高瘦的,一身破衣烂衫加上被荆棘之类的东西划出的乱七八糟的血痕,看上去就像是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前面有很多人,我一喊,他们就能听见,你不要过来。”那双精亮的眼睛看得我浑身发毛,挥舞一下手上的菜刀,示意他退后。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吓到了我,他摊开双手,往后退了两步,“水,我只是想要点水喝。”声音沙哑得很,几乎听不清他的话。

举着菜刀,靠着墙,慢慢往院门口挪,他也一步步紧跟,“要不然我给你钱!”从破烂的衣袋里掏出一块沾着黑泥的银子举到身前,“够吗?”

我摇摇头,只是想让他赶快退后,他只当是不同意,又从衣袋里取了同样的几块银子,“这些够吗?”

这时,后门“哐当”一声打开,光头跟薛启带着几个人跨进来,一看这状况,光头立即操起大刀,“奶奶个熊胆,送上门了!”

薛启跟众人也都拔腿冲将过来,正常人见这阵势,自然害怕,那人也吓得一怔,不过反应却比我快,一个侧身快步就撤到了我身侧,本用来威胁他的菜刀瞬间便对准了我的脖颈。

“松开!”

“不要过来!”

……

两方对吼,不过显然谁也没让步,一个不松手,另一个依旧扛着大刀往前走。

“小子,我跟你说,要是小婶子夫人少了一根头发,爷爷我把你剁成肉酱扔到后山喂野狗!”既然怕人动手,怎么一点也不收敛一下自己的脚步,明明是逼着人动我“头发”!

“二姐,别怕!”薛启也蹿了过来,害我脖子差点被这人勒断。

三说五说,我就快被勒死,他们却还在打嘴仗,还好,后面有人飞来一脚,这人倒也机灵,倏地将我挡在身前,结果那一脚没来得及收住,恶狠狠地踹到了我左肩上,重重地摔到地上。我疼得差点昏过去,薛启赶紧上前来扶,我被踢得头昏昏然,根本爬不起来,连咳数声,只觉得嗓子一甜,竟吐了一大口血。

薛启一见血,立即跳起身,指着踢我的人就是一顿大骂。这小子是越来越没样子了,竟然骂出这么多污言秽语。

花了好半天时间,眼前才没有重影,同时看清楚踢我的人竟是我们那位申屠大少爷,此刻正一只手掐着刚刚那人的肩膀,那人显然没有他的力气大,加上浑身是伤,根本没做太大反抗。

见我爬起身,眉头松开,又恢复那副要笑不笑的样子,“这么不经事。”把那人交给光头,过来打量我,“我已经收了八成的力道,你是纸扎的不成?”

显然,与他逞口舌之快,不如赶快回去看自己的肩膀伤得怎么样。

光头他们正照着地上的人拳打脚踢,虽然刚刚差点被他勒死,不过看他抱着头、蜷缩着身子,又有点于心不忍。

“给他点水喝。”交待一句。

众人停下动作惊奇地看我,地上那人也微微抬起头。

“一碗水而已,用不着银子。”将他刚刚勒我前塞在我手里的银子扔到地上,踉跄着挪出后院,一出后院,摸摸左肩,刚刚被踢到地方已经有些硬挺,这个该死的家伙,竟然踢这么大力气!难得人生里有几个“值得”诅咒的人,我真该好好记住这个申屠破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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