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仙舞毕,十二月女清婉的歌声适时响起:
“月神光明灿烂已经降临,疾入云霄远远高翔;
你俯瞰大地,光芒照耀六极,直至九野八紘。
月神将要安居在那寿宫,那里灯火通明与日月同辉;
你乘着龙车鞭策着虎豹,在空中回旋飞翔周游盘桓。”
十二月女唱到此处,数百众仙姬开始齐声相和:
“月神啊,你的离去让我们如此思念;
悠声长叹,忧心百转神思不安;
天色微明,夜犹未尽让人流连。”
此刻,众神皆是心神荡漾,恨不能立时置身那虚无之处,再见一次月神的姿容。
而小幺早已无声流泪,那眼泪顺着眼、鼻、口、下颌,一直流到了脖颈里。小幺不敢擦也不敢动,就让那泪水恣意的流淌。
歌舞乐毕,众仙姬跟在十二月女身后,拿起宫娥送上的酒樽,将琼浆依次注入这正月殿的流渠、液池之中。
众神皆已起身呈环状排开,由帝俊、冰夷、帝江、娅雨起排在月女与敬献歌舞的仙姬之后,纷纷将琼浆注于流渠、液池。一时间琼雾氤氲,浆香萦绕,这是对月神常仪无尽的追缅。
小幺将自己手中的琼浆注入流渠时,真想和母妃说几句话。可是她知道不行。她抿着唇忍住,默默的随着众神退下。
追思结束,广庭上一应摆设已经在顷刻间撤下。陆吾将每一个环节的安排得井然有序,众神回到了正月殿殿内。
已近开宴之时,陆吾立于天帝之侧,等天帝示下。天帝今日首现笑容:“开席吧。”陆吾示意司官开席。天帝又对宫守吩咐:“赤松神君不会来了,他那案席撤了吧。”众神皆是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态。
可就在此时,忽听得殿门处有中气十足的朗声入内:“谁说老头子没来,老头子不仅来了,还要借你天帝的地界和饭食在此收徒。”此音一出,立时全场哗然!倏忽而至、仙风道骨的来者正是赤松神君。
赤松神君能来,本就令人意外。更令人意外的是那老头刚才在说什么?收徒?赤松神君要收徒弟?
众神都怀疑自己那主的听觉的灵魄出了问题。因为赤松神君从不收徒,金乌、月女,曾皆欲拜在赤松门下,却无一例外皆被婉拒了。
这老头子曾说六合之内,若论灵慧只有水帝与月神他方看在眼里。当然二神不可能为他之徒。今日不知三界内是谁能得蒙此大幸,这可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这老头也不顾众神讶异,径直走到冰夷对面自己的案席上落座,端起前面的茶盏一饮而尽。
天帝微微一笑开口道:“赤松神君方才所说可是当真?”
赤松神君捋了一下自己的山羊胡,座上仙神无论长少,那山羊胡也只他才有,是月神出阁后他便开始留了起来。
他又饮了口宫娥新填的茶道:“自然当真。天帝可别小气,既借了你的地界,怕是不会舍不得给我徒儿赏赐吧。”
冰夷声色不动,身子往椅后靠了靠。好整以暇的看着自己正对的老头,余光又往后排那女娃处似有似无的掠过,一副大有看戏的兴致。
他下首的帝江接口道:“不知是哪为高阶的神祇能得赤松神君的青睐啊?”
这是小幺和阿雪第一次听见帝江的声音,事后阿雪对她说:这声音好像是从百里之外传来,若不是见他身前的面纱浮动,都找不到声音的来处,不知道是谁在说话。
可当时小幺哪里顾得上这些,她心里此刻紧张得像在打鼓一般。
赤松自行又往盏里斟了盏茶,有立在其旁的宫娥要上前帮他,他嘟囔着摆手:“老头子自己来就好。”才答那帝江的话:“高阶倒算不上,老头子无论收徒、还是交友从不看品阶。一是投缘,二要看灵慧。”这话让帝江不软不硬的碰了个钉子。
天帝道:“神君,待会还要吃宴,就快全了这满座仙神的好奇之心吧。”闻得天帝开口,赤松下首老实巴交的娅雨也憨憨的笑着出了声,“我也想知道。”
赤松神君也不啰嗦,对着武罗神君的方向,招了招手轻道:“丫头,别怕,过来。”连着二帝众神皆往神君手势的方向看去。
武罗先前也是好奇的等待下文,此刻随着众神的目光惊了一跳,难道是自己?一瞬间她紧张得脸上都跟着热了起来。
她正要平缓一下起身,神君再次招了招手,慈爱的言声:“怎么,上次在我的山上已喝了我的茶,如今倒要扭捏吗?”
不对,自己并未到过神君的山上,更没有喝过他什么茶。武罗自然是放松了下来,紧跟着却也顿觉失望更甚。
她认真的看了下赤松神君的手还擎在半空,那确实是朝着自己的方向没错。随着众神越过了自己的目光,她转向了身后,见她身后的小幺已红着脸局促的站起了身,正踌躇着要向神君的方向走去。
竟是自己座下的仙姬小幺?连阿雪也有些惊讶,不过她随即便替小幺兴奋起来,满脸喜色的催促着小幺快些过去神君那边。
这一下众神的讶异更甚,应龙原是见过小幺,他一下子激动的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冰夷也不阻他,神君既然要做戏,自然要乐得有观众入戏。
还是应龙自己反应过来,坐下看了自家水帝一眼,他老神在在似早有所料的神色,嘴角甚至带着一丝......讥笑?
小幺缓缓的挪到了神君的面前,面上仍是不知所措的表情。绕是陆吾之前已和她说过,赤松神君要这神会上收她为徒,她本以为会是在私下里,却没想到是在这万众瞩目的场合,现在连席都未开呢。
老头子说:“你上次已经给老头子磕了一个头,老头子也不多要你的,今日便当着天帝的面你再补上两个,便算正式是拜师了,众神也正好都给做个见证。”
小幺慢慢的反应过来,喏喏的说:“上次那个是见面礼,不能作数。”然后轻轻整理了一下装束,她看了下自己穿的这是天宫送去青要山的礼服,很是正式,不像上次的随意。
她朝神君端端正正的跪下,连着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毕恭毕敬的说了句:“小幺拜见师父”。然后亲手端起茶盏,恭恭敬敬的给师父敬了盏茶。
神君做事一向随心所欲,不拘小节,诸事繁琐了老头反倒心烦。这拜师仪式虽然简单,也算是礼成了,且也是当众让大家开了眼界。
老头子说:“莫回那边去了,就坐在我的身旁吧。”早有宫娥拿来了座椅,小幺乖顺的坐在了神君身后。这一下众神看出这老头是真真的喜欢这个小仙姬。
先是天帝起身恭喜神君,随后冰夷也端起茶盏朝神君摇摇一举。接着恭贺之声便是此起彼伏,络绎不绝。这些虚礼老头子倒是不太在乎,也不多做回应。
待众神贺毕,陆吾打了一个响指,司管吩咐开始布宴,不消片刻亦是珍馐满席。
众神还没吃得几口,闻那老头子又开了口:“天帝,我在你的地界上,收了这唯一的徒弟,你不会一顿宴席就把我师徒打发了吧?”
原本的杯箸之声都沉寂下来,众神都在静静的注视着天帝,等待他如何答复。
偏偏天帝半晌没有开口,只是同样的放下了杯箸,环视了一下众神。然后看向了老头子刚刚收的徒弟,学着刚刚老头子的样子招了招手和蔼的道:“女娃,过来”。
小幺往常在父帝面前最是随便。此刻不知怎的,看见高高在上的天帝,竟然有些怯了。她不自觉的看了看师父,见神君朝她点点头,才慢慢的朝着大殿正中天帝的方向走去。
冰夷看见她路过自己桌前的时候,她不自觉的轻缩了一下五指。
来到天帝近前,她对着天帝深施了一礼道:“小神拜见天帝。”
天帝凝了她的小脸片刻,心道我的小幺真的长大了。随后才慈爱的问:“你叫什么名字啊?多大了?”
她轻轻的垂着头答道:“我叫小幺,已一万三千岁了。”她实话实说,陆吾说年岁上骗不得人,有阶有术的仙神以灵一探便知。
“小幺?叫这样的名字,可是在族中排行最末?”天帝果是演技派,演得真的不能再真了。
“回天帝的话,我自小本是陆吾神君选中的仙禽,真身是一只鴢鹅,便唤名小幺。和我一同被选中的还有神鸟雪鸾,她便唤做阿雪。我俩都未曾再另起名字。”
这话是陆吾教给她的,她早就背得一字不差,来天宫前的头一个月,私下里就连做梦的时候她都在念着呢。
“可是第一次来天宫,喜欢这里吗?”天帝又问。
“旁处小幺尚未及见得,甚是喜欢这月宫,除了梦里,应该是第一次来。”小幺真心的说道。
听得她如此回答,满座哄堂大笑。天帝却心下酸楚,看得出自己这宝贝说得都是心里话,必是对这天宫神牵梦绕。
想到这里天帝不想再让他的小幺,再受一时一刻的委屈,说道:“那日后便常来吧。”众神不禁侧目,天帝这是要特许神君的徒儿出入天庭吗?
如今就连武罗一般的天神出入天庭也需报备许准。这对寻常仙姬来说可是不小的大礼,也算是给足了神君的面子。
只见帝俊又微微沉吟了起来,像是在做着什么重大的决定。
随后,他深深的望向那小仙姬,缓缓又郑重得开口说道:“既是神君开天辟地的第一位徒儿,本帝便也要做个开天辟地才有的奖赏,才能和他相应。从今时今日起,本帝就收你为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