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丫头果然将头转向冰夷说道:“这位元始尊神,我之前原是见过的,自是熟人。可是在座的其他二位元始尊神我却是头一遭得见,父帝既认了我做女儿,我也算是这里的小半个主人。先敬生后敬熟才是待客之道,我现下理应先敬他们,水帝您说是不?”说着把头朝那冰夷一扬。
整整一个晚上,冰夷的心一直都被这小丫头的喜悲牵着。从在殿外的月庭中开始,这小丫头聚精会神的观看着这祭月的仪式排场,到后来进到殿内一系列的令众神惊奇的事情,他看着她又哭又笑。
他表面上在看着赤松和帝俊的表演,那陆吾还在极力的配合。他也不去深想赤松为何转了性,参与到这三界事情中。他只是一直在留心着这小丫头的表情。
从赤松初点到她名字时的紧张、局促、到对赤松神君的感激和敬重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再到天帝唤她时的腼腆,还有后来的激动和掩面而泣,再到她亲亲热热的唤着帝俊为父帝。
要不是他亲眼所见,真不知道她还有这样丰富的情绪变化。在桐林的时候,他是见过她哭泣的,可却同此时不同。那时候她多半是委屈的,现在是感动,感激和意外,可能还有诸多的情绪,可这诸多的情绪中却唯独没有害怕。
别说是万余岁的女娃,就算是久经历练的神祇,面对此时的天恩浩荡,在巨大的天威面前,也是战战兢兢,畏怯的情绪会胜过一切。可
她偏偏只是感动得稀里哗啦,这绝对不正常。先前她便有天帝近神才有的迷谷,此刻一系列的事情,难道天帝给了她如此的圣恩,真的只是在演戏或者是巧合?
现下又看着她给五位尊神敬酒,天帝让她敬他三人即可,她却偏偏要敬满五人,连着两杯酒下肚,她的小脸已经是通红了。现下又俏皮的歪着头向他瞧来,说完话还不自觉的眨了眨亮亮的眸子。
他的心微微一颤,还未开始饮她那酒,竟像是已经微醺。
在桐林中心里就结下的那颗茧像是裂了一条缝隙,有什么迫不及待的呼之欲出。他看着她双颊的坨红,身子懒懒往后一靠,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敲着宴桌,缓缓说道:“你既说了是熟人,要是本帝不做些熟人的样子怕是不妥吧?”
小幺本想故意气他一气,谁让上次在沙渚他让小僮传纸笺,一下子就点破了自己的心思,一点情面也不给她留。她本想当着诸位仙神的面,他定不会欺负她了,正好气一气他,可他现下又是要做什么?
一下子好玩的心情都吓跑了,竟比刚才师父和父帝唤自己时更紧张了百倍。小幺永远猜不透他的心思,若是他此时要说什么要做什么自己可是万万接不住的。当着父帝和师父的面,又不能耍赖、跑掉,都怪自己引火烧身。
正是在她不知他要作何熟人样子的时候,那人忽然拿着酒樽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径直的朝自己走了过来。他走得极为缓慢,而那每一步小幺的心头就惊跳一下,他究竟要做什么?
旁人不知道,他此刻的脚步,像不受控制一般逐渐靠近那女娃,他能做的也只是尽可能的放慢离她越近越好的念头。这想法从刚一进来,她先前用目光追着他时便开始了。而当那女娃掩面而泣起,他靠近她的想法便按捺不住了,这丫头偏还不识好歹的开始逗弄她,正好给了他这起身的机会。
众人也都看着水帝,觉得今日真是绝了,这冰帝本是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此刻举止竟又如此这般出人意料,难道是要比着那赤松和天帝不遑多让,也要在今日出尽风头吗?
水帝走到了小幺面前,还未及动作,那遮在落地面纱后面的帝江却先开了口,声音仍是旁人没有的瓮声瓮气:“水帝,可是听说帝女要为我和娅雨二人先行敬酒在前,便要恼了?凡事都是你水界、和天宫在前,难道这些许小事我们也不配排在前面,可莫因此要吓坏了这娃娃。”
帝江这话说得极为突兀,面上像是借着小幺敬酒说事,实则怕是在影射平日旁事不公。
“都说了是旧识,怎就知我要吓她,你可知不是恰恰相反呢?”冰夷声音冷峻。这帝江怕是有些本事的,之前一直低调,又碍着自己相貌丑陋,不肯出头。今日已经两次贸然出声,该是有些想法,你们谁想做天帝都好,与我水界无干,可是要想借我冰夷说事,怕是他还不够分量。
冰夷答帝江时头也未抬,眼睛只盯着已近在咫尺的小幺,倾身向着她道:“你可怕了?”又来了,在桐林,在他的行渚都是这样子的压迫。如今却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小幺本就连喝了两樽酒浆,再加上这压迫一张小脸红得就像要滴出了血。
外人虽不知他俩究竟是如何的旧识,可看来这女娃此刻确实是紧张得要命,这冰帝冷面冷颜,不怒自威,现在像一座冰山一样的立在这样一个娇俏的女娃面前,想一想都要吓得直咧嘴咋舌。
那些胆子小的女神刚才还对小幺的境遇羡慕的很,此刻怕是只有庆幸了,宁愿神君和天帝认下的不是自己,此刻不必站在那里承受这胆战心惊。
天帝和陆吾一直淡然得暗地里侧眼旁观,天帝早已知道他们在误入归墟和在西海沙渚谢宴上的事情。此刻没有出言自知道水帝是性情,更想看看小幺遇事要如何应对。毕竟已封了帝女,不比此前身份,日后她在青要山面对外神都要自处应对。
陆吾这边,自从上次小幺从西海回来和他闹了一次脾气后,他反倒是对她更有信心了。其实小幺远比在他们跟前时要主见,这点有月神的遗风,他便也在旁未打圆场。
而对旁人来说,在水帝这样的大神面前,未点到自己的名字已是庆幸,自是不敢出声,恨不得能念个诀立时隐身才好。
可偏就有一天神,最近在天帝处立了几次功劳,正是意得圆满风头正劲。那人就是小幺在桐林和天河水畔两次谋面,却未有交集的大羿。
他见自家天帝欢欢喜喜的认了女儿,那女娃娇俏得很,天帝很是开心,偏这水帝横空冒了出来,眼看就要难为帝女。帝女也似被他吓得不轻,却无人敢开口言语。
天帝也定是在自己的地界碍于面子遂不做声,自己作为天帝的臣属,自该为天帝出头。
想到这儿,他虽不知水帝要做什么,一心便想着要为帝女解围,朗声栏道:“水帝且慢!”
冰夷本听见有人言声,却是并不理会。他手中动作未停,轻轻的拿过紧张的、呆愣在原地的小幺手中,未来得及再次斟上的酒樽。
小幺仰望着冰夷,见到他一双美目,被他的气息包裹着,加之方才饮了两盏酒浆,比在他行渚时沉醉的更甚。那举着的已经空无一物的手竟一动未动,还保持着拿着酒樽时的蜷曲形状。
这一下看在大羿的眼里,似是小幺早已经被水帝吓破了胆。他便一下子站了起来,急急出声道:“年初时,水帝本就想吞食了帝女,吓过她一次,现在还要再来一次吗?”
他这一声瞬间便吸引了在场所有仙神的注意力,小幺更是被吓了一大跳!这一切他是如何得知的?
冰夷这才缓缓转头,用潋滟的双眸轻晲大羿。这几年听说这叫大羿的,凭着蛮力射死了几个闹事地怪,年初才被天帝亲封了神,正是风头正劲之时,不想却是这样的不知天高地厚。但这等宵小还轮不上和他水帝对话,他只不冷不热的看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转向了身前的女娃问道:“可还能再饮?”
女娃刚从冰夷的眩晕中被大羿惊住,此刻听见冰夷问她话,稍稍回过神轻轻点了点头。只见冰夷,仍是头也不抬的将她的酒樽递向旁边伺候的宫娥示意斟酒。
这宫娥赶紧依言照做后立刻退开,那啥,这样的气氛,怕被崩一身血。
冰夷把斟满的酒樽又慢慢的递回给小幺,小幺懵懂的伸手接过。冰夷与她接近的一瞬间亦不寻常,似有若隐若现的温热打在自己的手上、脸上,这温热好像还在逐渐的蔓延,一直到他的心口与那心头的茧重合。
他缓缓的转过身,挨着小幺和她平行站定。轻轻挑了下眉,抬了抬自己手上的酒樽,对着帝江和娅雨的方向道:“刚才帝女所言不虚,我和她确实是相熟的,这熟到什么程度,就无须向诸位报备了。他特意的强调了两次熟字。又侧身和她靠近了一些,低头看看小幺,然后再次开口说道:“既是相熟,不如这一樽,我便陪帝女一同敬了二位尊神可好?”
“我的天,这是什么情况?”众神哗然,交头接耳起来,然后再纷纷看向娅雨和帝江。
娅雨嘟囔着道:“让水帝敬酒我可不敢当。”那帝江这次倒没忸怩:“都说了是陪帝女,人家主角在那儿。”说着他仰头一饮而尽,娅雨见状也随着干了。原本要分别敬酒三杯,现下水帝陪同敬二位尊神,帝女便只需喝一杯。
众神不解,这水帝与帝女可是相熟到在为她挡酒了?平日里就算是其余几位元始尊神同时相邀他也不屑做此时,看来这水帝果是被人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