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堂庭山外,陆吾说天帝那里有事,你好生在这里玩上一日,晚些时候我差人来接你回去。
又告诉她那老头抠门得很,他若肯留你宿下,自然是最好。看能否蹭得他一两件宝贝回来。总之,一切你听赤松神君安排便好,这里已留下了小僮,在山外随时差报消息。
这是小幺第一次单独串门子。父帝和陆吾如此放心的让她一人前来,连雪鸾也借口没让跟来,定是有些原因。
多年前,父帝曾亲口告诉过她,那老神君是和父帝母妃同期元化的尊神,灵力深不可测,却从不问三界之事。
在她还未出生时,她母妃曾恳请赤松神君收她为徒,不为习术学法,只愿保她平安。
那老头奈着她的身份秘密和命数便没有答应,她母妃直至灵逝还一直心有未甘。
后来她父帝心疼小幺,也意欲再提此事,怎奈这老头先知先觉,每当天帝前来,他便三界神游去了,不记得给天帝吃了多少次闭门羹。且此后,无论大小神聚,老头亦再不登天庭。
陆吾也在她面前提起过这段渊源,所以在小幺心里,一直系着堂庭山和那老神仙,倒不全是为那棪果。
眼前的堂庭山峰峦叠嶂,云雾缭绕,林荫白露间时有白猿跳跃。小幺一下子就喜欢上这里。心下想,幼小时若真能拜了师,生长在这里也是不错的。
眼前已是山门,却见那山门洞开,无人守候,小幺知道神君定是在这里设下了灵障。
小幺整顿衣裳脸容,正对着山门,躬身大礼深深三拜。
轻声道:“天帝帝俊、月神常仪之女朤月,求见赤松神君。”
是的,她就是天帝与月神的亲生女儿小十三;是自幼被天帝大藏于天地的幺女;亦是采娲祖遗石之灵所生,生来就可填天补地,弥仙灵魄息,被三界传作镇天之宝的月神遗珠——朤月。
知晓这九天最大秘密的除了天帝和陆吾,三界中也就仅有这赤松神君了。
清风徐来,有淡淡的棪果之气拂入鼻息,小幺知是灵障已开,遂迎风翩翩而入。
看者请相信,小幺这一趟堂庭山之行绝非偶然,小幺的命数又一次将要改变。
入山门转过不远,便是堂舍。东堂前邻着山石有一小片低矮的林子,林子外一花匠打扮的老者,正弓着背在修那树上的枝子。
小幺没有言语,走至近前,施施然的跪下,重重的磕了一个响头。无人嘱她如此,小幺只觉得理所应当。
这是她自己第一次向父帝以外的人磕头。还有一次,是陆吾说在月神仙逝那日,陆吾曾抱着襁褓中的她,给她母妃磕了三个响头。
显然老头不意她会如此,看着她身量纤纤的样子,微叹了口气:“罢了,今日便莫回去了。”
神君想起当年那月神休休有容、婉婉有仪,一时间心里不是滋味。这小幺本应最是像她,可天帝和陆吾都怕在有限的年少光景里拘了她的性子,刻意让她烂漫一些。
赤松知道她有她命定的运数,故才如此散养。看那十二月女,哪个不是自小被教养得容形皎皎,言规有矩。那样的仙姬虽有万般好,却失了少女本该有的的欢乐。
“神君,您是要留宿小幺吗?”她想起陆吾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留宿?陆吾那娃子想得倒美。为着让我答应见你一面,在山外跪了三日三夜。”老头一语道破,原来三日前陆吾说的要事,就是来此提前替她拜山求见,小幺心下一暖。
“这些年我与你父帝怕是结下了梁子。正好我去那鹏山石室,你随我一道去,住上七日。回来再好好尝尝那果子,也不枉你跑这一趟。”神君说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即便没有陆吾的交代,小幺也是愿意的。
“吃了我这盏茶便走。”小幺吐了吐舌头,心想那新鲜的棪果今儿是吃不成了。
老头袖子往空中一挥,面前的石案上便多了一杯一壶。
老头道:“饮尽”。小幺依言而行,自斟自饮,三杯下去,那壶已见底。
“和你母妃一样,对人从不设防。”神君感慨一句。
这赤松神君终日老神在在,不问天地之事,唯爱炼玉,淬丹,尤以水玉为最。那鹏山的石室是赤松神君每年提采仙玉元石的地方,说是石室却是有数百座山峦汇聚的群峰。
路上老头问小幺,你又没见过我,怎知我就是你要找的人,万一我是个花匠你那个头不是白磕了。
小幺扑的一下笑了,哪里会有那么古怪的花匠,修剪枝桠不用刀剪也就罢了,还一边修剪一边对着空中的悬壶大口喝酒。
其实她没好意思说出口的是,她对赤松神君有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
虽然棪果没吃上,可小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人。
星光下,梧桐水畔。
落下的梧桐叶在岸边铺出了一条厚厚的毯子,这毯子被水光映得明亮亮的,随着波光一颤一颤,好似在向她眨着眼睛。
见四下无人,小幺便闲闲的枕着胳膊,躺在了这梧叶上。
在这里仰望夜空和在玄圃的时候,感觉甚是不同,和在英招背上也是不同。
在这儿,“夜空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大大的、扣在托盘上的罩子,或许可以用它来盛些果子。”一万年来,小幺早已经习惯了在无人的时候自娱自欢,便不自觉的嘟囔出声来。
“比如,用它来盛沙棠?”一道声音缓缓的从耳边递来。
小幺一时间惊住,竟不敢回头,她听见自己的心突突的跳出了声响。
上次在归墟沙渚,他虽只答了她一个“嗯”字,这声音她却再没忘。
是他,在漩涡里一瞬间吞她入腹,又一瞬间吐她上岸的那条大鱼。
当时,归墟的水里自是结了灵障,所以旁人并不知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她当时也好像是懵懂的,但他的灵息她感应得到,他并无恶意。
“记得我?”他又在开口向她问话。
小幺偷偷的平复了一下心绪,慢慢的坐起来、转过身,他已近在咫尺。
“嗯,记得,你怎么会在这里?”小幺轻轻地问。
“送你的青藻没有服下?”他没有回答,反倒问她。
“青藻?哦,我好像忘记服了。”她想起那日出水界前,碧衣少年送给她和雪鸾的青藻。
当时她随陆吾回去的时候还懵着呢,后来又去了堂庭山,也就把这事搁到脑后去了。
“看你的样子应该不必服了。”那人笃定开口。
“嗯?为什么。”小幺纳闷。
“沙棠那样的稀世珍果你都吃了,水界寻常的‘灵波幻’自是伤不得你。”这次他答得痛快。
“可是还有阿雪,不知道她,她是否......”小幺想起那碧衣少年说过的话,不由得担心起阿雪来。
“放心,如果未服,在你出来前她的鸾羽就应该掉光了。”他的语气仍是疾不徐,但看他的样子绝不是在说笑。
“你说什么?”小幺惊讶不已。“哦,那她应该没事了。”待她反应过来后便自问自答。
“那个,还有,你看得出我吃了沙棠?”她没有问说,你知道我吃了沙棠,而是问你看得出。
难道吃了那果子自己的形貌会有什么变化,她自己倒是没觉得哪里有异。可他是怎么看出来的,小幺奇怪。
“嗯,下次再到水界你不会沉溺了”。他又道。
小幺的心里一下子就乐开了花,听他说自己再到水界的时候。他会邀自己再到水界去吗,这样想着就好像下次已经到了,很快又见了他一次似的。
他看得出,从他出声起,这女娃的情绪一直起伏不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冒昧打扰了她。
看着她不由自主牵起的嘴角,他刚才来时的烦躁此刻倒消解了不少。这女娃好像随时可以自娱自乐,比如说方才她对着天空就能自语。
“那个,你也是来这里等赤松神君的?”见他晲了她一眼,她有些尴尬,就找些话来说。
“算是吧。”得到他肯定的回答小幺又忍不住开始雀跃。
这意味着他也要在这里待上七日,那简直太好了!见他又开始晲她,她慌忙收敛了一下表情,但好像收敛得不太成功。
这样子的她,落在男子眼睛里,是一副抿着嘴,似笑非笑,欲忍还休的模样。
小幺搜肠刮肚的想着要再说些什么,见他已经转身往回走了。便脱口问道“你住在哪里?”
男子脚步未停侧身瞥了她一眼。
“那个,我是说,在这,鹏山桐林,你住在哪边?”
“你隔壁”,他答得利落。
小幺嘴巴张得大大的。他知道自己住在哪里?还有她旁边的行舍,她晌午来的时候那里不还是空着的嘛。
男子好像感应到她的疑问,停下脚步再凝住她,“是这鹏山的小僮说的,还有问题吗?”
“哦,哦没什么,没什么,我们正好可以一起回去,一起。”小幺听见自己的心又开始突突了。
为了不让他再见到自己的囧状,她赶紧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着小赶到了他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