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恪依旧用冷冷的目光俯瞰着泪眼朦胧的毓苼,这眼神是这样的似曾相识,当年的种种忍不住浮现在眼前:那个目光清冷却坚毅的女人,还有那个性情飞扬一身傲骨的男子。那些事情让裴恪胆怯,让他恐惧,却无能为力。
“你若说你们从小便没见过毓钟,朕凭什么相信你们!”
毓苼的嘴角却缓缓露出一丝苦笑:“既然皇上不信,那我兄妹二人也无话可说,若是我们真是存有什么不良的居心,那为何要跑到这个处处都是危险的建康来,兄长脸父亲的面都没见过,更何谈知晓父亲的去向!”
见裴恪的眼色微微有些缓和,毓苼便继续说着:“皇上,我兄妹二人孤身来到建康,只想凭借自己的本领谋一份生路,民女不求别的,可不可以请求皇上,让我们兄妹二人从此悄无声息地活下去。”
裴恪慢慢闭上了眼睛,毓苼的话终于是打动了裴恪那颗冰冷的心,睁开眼,看到毓苼一双泪光婉转的明眸,又看了看瘫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顾居安,不再开口,只是缓缓朝着龙椅走去,身后只剩下毓苼的啜泣声,犹如长夜里徐徐的风声。
“罢了罢了,你带他回去吧。”
随着裴恪的一声令下,押着毓苼的两个守卫便放开了手,毓苼仓皇起身奔向顾居安的方向,搂过顾居安的肩膀,看着顾居安满身的伤痕,眼泪便再一次止不住地流淌了出来:“别怕,没事了,我带你回家。”
顾居安伸出手,轻轻擦去毓苼脸上的泪痕,努力想要站起身来,却被腰部以下巨大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击倒,终于再次瘫在了地上。
裴禹站在殿门口,未往里走一步,他知道,自己毕竟是太子,当年的事,一来是自己不方便知道得太多,二来自己不能明着帮助毓苼兄妹,虽然很想走过去扶起顾居安,但是裴禹最终还是放弃了,转身离开了武和殿的大门。
顾居安双腿已经被这剧痛折磨得失去了直觉,却一把推开毓苼,用自己的双臂在地上慢慢地爬行着,身后带出了一段血迹,看得殿中众人不忍直视。
裴恪看不下去了,随即下令说道:“来人,把这个人,给朕抬回去,别让他脏了武和殿。”
两个守卫走过来,将顾居安的双臂架在自己的肩上,一左一右地拖着顾居安向外走去,走出殿外,便将顾居安放在了一个简易的担架上,此时毓苼却转过身,对着大殿正中的方向忽而一跪,磕了一个头,站起身,正要离去,却被裴恪叫住:“且慢,毓苼姑娘你留下。”
毓苼知道裴恪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他们二人离开,听到裴恪的声音并未觉得十分惊讶,反而从容地问:“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裴恪又一次从龙椅上走下来,一步一步走向毓苼,在距离毓苼不远处站定,语气甚是和蔼地说道:“朕早就听到坊间有传闻,说文轩茶楼的毓苼姑娘,师出名门,说起书来常常引人入胜,既然今日从这宫里带走一个人,不如毓苼姑娘答应朕一个条件如何?”
毓苼面无表情地低下头,说道:“请皇上吩咐。”
裴恪此时却舒展开面部,轻松地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太难的要求,只是这宫里的生活乏味的很,朕和太子又时常朝务缠身,无暇去陪皇后,既然皇后这般喜爱你,你又有说书这个解乏的本领,不如就进宫来,做皇后的义女如何?也好一解皇后单调乏味的后宫生活。”
毓苼知道,裴恪绝不可能这么爽快地放顾居安离开,好在是待在皇后宫中,终比过在监牢之中穷其一生要好得多,便再一次跪下来叩首到:“民女不才,承蒙皇上厚爱,自当尽心陪伴皇后娘娘。”
裴恪微微笑着,点了点头,便命殿外站着的两名守卫,将顾居安抬了出去,毓苼也跟在后面,对着顾居安简单安慰了几句之后,便站起身看着两名守卫将顾居安抬走,自己则缓缓地向昭阳宫的方向走去。
看着毓苼转身离去的身影,裴恪便收了收衣袖,慢慢向大殿深处走去。此时,站在一旁未说一句话的高欢,却忍不住走上前来,低声问着裴恪:“皇上,老奴有一事不解,不知当问不当问……”
裴恪看着不远处的龙椅,站定了脚步,轻叹了一口气,说道:“你是想问朕,为何今日又一次放走了那顾居安是么?”
高欢谄媚地笑道:“皇上圣明,老奴实在是不解,望殿下明示。”
裴恪转过身,看着高欢,轻声说道:“你看他那副书生相的身子骨,几十大板都打了,却丝毫没说出毓钟在哪儿,想必真是不知道,朕若是今日将他打死了,便再也问不出毓钟的下落了。”说着,裴恪走向龙椅,转身坐下,淡淡地看着远方。
高欢却仍旧是一脸的不解,便继续问道:“既然皇上如此气恼,又为何担心会打死那少年呢?若真是打死了,扔出去埋了便是,何须皇上忧心呢?”
裴恪看了看高欢,伸出手戳了戳高欢头戴的总管之冠,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这个老家伙,跟了朕这么多年,怎么一点脑子也不长呢?朕是怕他死么?朕会怕他死么?要不是因为许沉然那伙人……唉,说来,这宫里上上下下,有多少他们的眼线,你知道么?若是朕随心所欲地处置了他,让他真的死了在宫里,许沉然那一众人等,定然会抓住这个把柄不放手的,到时候,便是他许沉然翻身反抗的时候了。”
高欢将这句话反复地思考着,终于想明白了,咧着嘴“嘿嘿嘿”地笑着,对裴恪说道:“还是皇上圣明。”
昭阳宫内。
“民女毓苼,参见皇后娘娘。”
萧皇后正在宫中的躺椅上,闲来无事翻看着一本《行云志》,正听得毓苼清脆的嗓音在门口响起,萧皇后便做起来,对毓苼说道:“快快起来吧,毓苼啊,你不辞而别,让本宫很是想念呢,莫不是怪本宫没有救出你的兄长不是?”
毓苼赶忙低下头:“皇后娘娘说哪里的话,能够出手相救,毓苼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怎敢奢望许多,娘娘快别折煞民女了。”
萧皇后笑着,慢慢站起来走到毓苼的身边,拉着毓苼的左手,缓缓走向一旁的椅子上,命宫女们去斟茶倒水,自己则是拉着毓苼的手微笑着说道:“本宫这里,刚刚已经有太监来传旨了,既然皇上圣明,本宫便收你为义女,从今往后,便留在这昭阳宫里陪着本宫,禹儿成年之后,到了宫外开衙建府,后来又被封了太子,终日忙碌,都不得空来陪本宫说说话,好在皇上把你派给了我,真好,真好。”
“娘娘您客气了,这是毓苼应该做的。”
萧皇后笑着摇了摇头,拍了拍毓苼的手背,轻声说:“还是这般外道,你既然已经是本宫的义女,虽说不方便赐予公主的封号,但是,本宫还是会去求皇上,赐予你一个郡主的封号,以后啊,住在昭阳宫里,想家了想哥哥了,跟本宫说一声,本宫安排你出宫探亲去。”
“民女惶恐,能常伴娘娘左右,已经是民女几世修来的福分了,哪敢再奢望封号什么的,娘娘不嫌弃毓苼是小户人家的孩子,毓苼就已经是感激不尽了。”虽是口中这般谦逊惶恐地说着,但是毓苼的眼泪却在眼眶中打转,她知道这看似光鲜亮丽的宫殿之内,实则是一个金丝缠绕而成的鸟笼,困在这其中,哪有什么自由之身。
高欢依旧追问着:“那么皇上,将毓苼姑娘留在昭阳宫内,是娘娘要求的么?”
“你这老家伙,问题还真不少。”裴恪打趣着高欢,随即说道:“是朕安排的,这兄妹二人,朕必须抓住一个,这个小丫头,看上去来头不小,知道得应该会比那个穷酸书生要多,将她放在昭阳宫,等着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打听毓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