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邸宅内,一前一后、一老一少两人正走在庭院回廊上。
回廊的栏杆上缠着绿植,绿植间穿插着紫色的花,整体格调不凡,一看便知有养专人每日精心打理。
老者头顶长冠,长冠上装饰的黄金铛随着缓慢的步伐有节奏地摆动。
身后的年轻人高出老者一头,行走本应大步流星,此刻却亦步亦趋跟随老者,显得颇为滑稽。
两人穿过回廊,步入竹林假山。那假山后竟有一扇暗门,两人没入其中。暗室中已有一人等候多时,正是来自弘农郡的驿使。
“卑职拜见大人。”驿使跪地。他口中的大人便是老者,中常侍张让。侍奉在张让身后的年轻人是他的养子张奉。
张让轻哼一声示意驿使起身。驿使将名册递给张让。张让对着火光一一翻阅。
这名册上录有弘农郡诸多士族的日常言行。
原来张让一直暗中监察那些在朝中有威望的名门大族。弘农郡有他的暗梢,可想其他郡县亦有。
片刻后,张让随手将名册丢在案牍上,里面没他感兴趣的内容。
张奉说道:“父亲大人何必如此操劳?如今既深得陛下恩宠,三公九卿无敢不从,党人又皆被禁锢,终身不得为官,可谓是无所祸患,当可高枕无忧。”
“小人君子两相不立,士族诛我之心不死,当需防患未然。前有窦陈,后有二球,若不是我等耳目众多,早已身首异处。朝堂之上如履薄冰,中常侍王甫前车之鉴应当铭记在心。”
张让所说窦陈是指建宁元年大将军窦武与太傅陈蕃谋划翦除宦官之事,二球则指的是光和二年永乐少府陈球、卫尉阳球、司徒刘郃等人谋诛宦官之事,两者皆以事泄败亡告终。
“谨遵父亲教诲。”张奉拱手一拜。
沉默了片刻,张让问道:“何婉从宫中回来了?”
何婉为张奉之妻,何皇后的妹妹,今日她去宫中探望姐姐。
“还未归。”
张让点点头,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大抵是为了收买人心。一旁的驿使连连叩首,感激涕零。
这暗室虽然隐蔽,但人算不如天算,张让与张奉进入时恰巧被潜伏在一旁的陈末、班化所见。他们两人悄悄摸到假山旁。
假山上的风洞直通暗室,这个设计大概是用来通风换气的。如今却给陈末他们偷听提供了便利。
三公九卿无敢不从,真是狂到没边了,陈末心想。
班化轻声道:“是阉人。”
不成想声音传入风洞被放大数倍。
“什么人!”张奉大惊。
班化暗道不好,拉起陈末就跑。
张奉大步流星冲出暗室,大呼:“有贼人闯入!来人!”
府中武士闻讯赶来,看到陈末和班化在竹林中穿梭,疾呼:“在那里!”
他们纷纷拔刀追赶。
陈末与班化本想从正门冲出去,结果远远看到邸宅正门一群武士严阵以待。
两人对视一眼,分头逃跑。
张奉怒吼:“分头追,务必截下,生死毋论。”
陈末对邸宅的布局结构全无概念,只能凭感觉选择路线,心中祈祷能找到偏门出去。可是穿过几个院子,越过数幢阁楼,甩掉了追拿他的“尾巴”,却依旧没能见着外墙。
他心中暗骂:建造偌大的邸宅不知要索贿多少。
张让府中越来越多的武士、家仆加入到捉拿贼人的队列。没奈何,陈末只好闪身躲进一间没有上锁的屋子。
屋中水烟袅袅,陈末发觉不对,但外面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一时间也出不去。
这时,轻纱帷帐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我要的茵犀香可取来了?”
女子听到门口有动静,以为是去取香料的婢女回来了。
陈末迅速矮身,一个利落的翻滚贴向浴盆。对于浴盆中的人来说这是一个视线死角,即便她探出头查看,一时也难以发现紧贴着浴盆的陈末。
让陈末没想到的是,女子没有得到回应,竟哗啦一声从浴盆中站起来,接着居高临下与他四目相对。
一瞬间,陈末只觉置身于阳光下的雪地,一切都白得刺眼。
女子惊恐万分,开口呼救。
情急之下,陈末跃起将她扑入水中。女子奋力扑腾,一时间水花四溅。陈末不忍心将她活活淹死,用手捂住她的嘴,放她出水。
女子急促喘息了片刻,再次挣扎起来。
陈末拔出短剑抵住她细长的脖颈,威胁道:“别动,别叫,否则血溅当场!”
威胁没有成效,女子依旧拼死想要挣脱陈末,浴盆中的水哗哗作响,她的眼神分明在说:与其如此不如一死。
陈末心急,这么大的动静定会引来追兵,难道只能一剑刺死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她真的不怕死?短剑已经划破了她的肌肤。
忽然,陈末脑中灵光一闪,明白了其中的原因,快速说道:“我若是被追兵发现,便大呼你与我偷欢,如此情形想必百口莫辩。若是你安全送我出邸,便可当作无事发生。”
此话一出果真奏效,女子渐渐停止了扑腾。
陈末放开她,示意她出浴穿衣。
女子虽然羞赧,却也只好照做。
陈末谨慎,将冰冷的短剑搭在她白皙的肩上,看她穿好衣物。面对此景,换作班化早已血脉偾张,陈末却觉得稀疏平常,难道是见多不怪?
“王氏派你来的?”女子裹好衣服、盘起头发,从容了许多。
王氏?陈末心思一转,目光故意躲闪。“别废话,送我出邸。”
女子露出果然如她所料的表情。“后宫争宠本就是你死我活,一步不慎便会跌入万丈深渊,怪不得谁。”
“少废话,”陈末用剑身拍了拍女子微红的脸颊,“我再说一遍,送我出邸。”
“出府需要凭信,我要先去取来出入凭信才能送你出府。”女子理了理衣裙。
陈末对汉王朝的风俗、规矩等不甚了解,不知女子所说是真是假,可想要顺利出去,只能暂且相信她。于是用短剑抵住她纤细的腰身,一路躲躲闪闪来到另一间屋子。
女子转动架子上的瓷瓶,那是一个暗格机关,她告诉陈末凭信就在暗格之中。
推开暗格的一刹那,女子拔出暗格中的匕首刺来。
陈末早有察觉,剑柄一打女子手腕。女子痛呼一声,匕首脱手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