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瑞第一次知道国都武安城居然这么大,他跟着师父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出了城门。
现在他只觉两条腿已经不属于自己了,肚子也“咕咕”直叫,偏偏前面的师父只顾闷头走路,一路上也没和他说过几句话。
“师父,我饿了……”
李瑞怯怯地说,他在这位古怪的师父面前有些拘谨。
乞丐仙师停下脚步,干黑如树皮的老脸挤出一个笑容:“别急,前面就有个村子。”
“噢”
李瑞不清楚师父口中的前面是多远,就在他觉得再多走一步就要躺下的时候,面前终于出现了一片村落。
茅草屋三两成群,掩映在翠绿的树影之后,几缕炊烟弯弯曲曲地升上半空,然后随风飘散,村口的小河里,几个半大小子正在水里肆意嬉闹。
李瑞久居深宫,外出游玩也是去一些皇家别苑,哪里见过这种乡野风情,不禁有些神往。
等等!
就在快要走进村子时,李瑞突然想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们来干嘛?
“当然是吃饭呀!”
这是咕咕叫的肚子在回答。
可是自己身无分文,师父更不像是有钱的样子,拿什么吃?李瑞低头,目光落在师父手中缺了一角的青花大瓷碗上。
答案呼之欲出。
“师父等一下!”
李瑞快步跑到师父前方,伸开双臂拦住他的去路。
“怎么啦,小家伙?”
“我们……怎么吃饭?”
乞丐仙师一看李瑞扭扭捏捏的模样,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晃了晃手中的大碗,笑道:
“放心吧,今天为师化缘的时候,你先偷偷在一边看着,多学几次就会了。托你那皇帝老子的福,这大兴朝的饭还是比较好要的。”
“可是…君子不吃嗟来之食。”
李瑞的眼泪都快下来了,他身为堂堂皇子,从小养尊处优、锦衣玉食,何时为吃饭的事发过愁,谁想一朝离开皇宫,就要沦为跪地乞讨的乞丐,一时间怎么接受的了。
“你说怎么办?”
乞丐仙师双手一摊:“为师不让你带任何东西,就是想让你多吃点苦,磨磨性子,这对你以后大有好处。”
师父的解释令李瑞心中一暖,但他还是坚持道:“那也不用讨饭吧?”
乞丐仙师有些无奈:“好吧,为师给你半个时辰,你要是找不到东西填饱咱俩的肚子,就乖乖跟着我学讨饭,怎么样?”
“好!”李瑞点头答应。
虽然答应的痛快,可是走进村子后,李瑞还是犯了难,没有钱,上哪弄吃的呢?
几只红毛大公鸡昂首阔步、摆着鲜红的鸡冠从李瑞面前经过,粗壮矫健的大腿令李瑞眼前一亮。
不行不行。
李瑞立刻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偷盗那是比行乞更为人不齿的事,绝不能做,况且就算他想做,以这几只大公鸡的体格,谁吃谁还真不好说。
以物易物?
可除了母后给的那块玉佩,自己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而玉佩是绝对不能出卖的。
怎么办?
此时李瑞已经走在村子中间,几个年纪和他相仿的孩子聚在一起,好奇地望着这个“外来人”,从他们的眼神里,李瑞看出一丝暗含的羡慕,顺着他们的目光望去……
嗯?
李瑞眼睛一转:“有了!”
一刻钟后,李瑞抱着一个鼓鼓的布袋回到师父面前。
他身上那套从皇宫穿出的华贵衣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普通农家常见的粗布衣裳,因为长时间的浆洗,原本白色的衣服透着些许淡黄,但胜在干净整洁、大小得体,穿在李瑞身上极为合适。
“师父,给。”
李瑞从布袋取出一个带着热气的馒头递给师父,自己也拿出一个大口吃了起来,只觉得这普普通通的馒头,比皇宫里的山珍海味也丝毫不差。
乞丐仙师把馒头放进碗里,却不急吃,对狼吞虎咽的李瑞笑道:“你换上这身衣裳,咱们才像师徒嘛!”
接着话锋一转又道:“好徒儿,你这次拿衣服换了馒头,等馒头吃完,咱们怎么办,后面的路可还长着呢!”
李瑞饿的狠了,三两下便解决一个大馒头。
人吃饱了,便有了精神,他咧嘴一笑,对师父晃了晃提着的馒头:“不怕,车到山前必有路,”
乞丐仙师看着面前笑容灿烂、神采奕奕的少年人,眼神渐渐柔和,伸手替他抹去嘴角的些许残渣,示意继续赶路。
村庄渐渐多了起来,官道上人来人往,赶车的、挑担的、骑马的、乘轿的,熙熙攘攘形形色色。
李瑞离了皇宫,见什么都稀奇,竟也不觉得赶路有多累了。
“师父你在干嘛?”
这是一个村庄的边缘,四处堆垛着陈年的麦秸,李瑞看到师父鬼鬼祟祟的在一个圆形的麦秸垛旁蹲下,那麦秸垛的底部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洞口,乞丐仙师朝里面打量几眼,居然伸头钻了进去。
“师父……”
李瑞惊呆了,慌忙踮起脚尖朝四周看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矮下身压低声音喊了一句。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厉害,只觉得自己已成演义中为江洋大盗站岗放哨的小喽啰。
乞丐仙师的屁股高高撅在洞外,活像把头伸进水里捕鱼的鸭子,李瑞听见他在里面说话:
“这个不行、太小,这个太瘦了,这个……”
伴随他的声音,李瑞还听到一些稚嫩的、满含恐惧的“汪汪”叫声。
“哎呦!”
突然间,乞丐仙师惨叫一声,“嗖”地一下从洞口里退了出来,头发上沾满了金黄的麦秸碎,一张老脸有些扭曲的抽搐着。
他的右手食指上,吊着一只肥肥的、毛色黑白相间的小奶狗,四只小腿凌空扒拉着,两排晶莹的小牙齿却扣在乞丐仙师手上死也不肯松开,眼看都有一丝鲜血流出来了。
“快把它拿下来!”
乞丐仙师哀嚎。
李瑞连忙把馒头布袋放在地上,伸手托住小狗圆滚的肚子,小狗身上受力,便缓缓松开了紧咬的牙齿。
李瑞刚把小狗抱在怀里,耳边又听师父大叫:“快跑!”
抬头一看,远处一只和手中小狗毛色相同、但是放大了数十倍的大狗狂奔而来,看它呲牙咧嘴的样子,被追上的后果可想而知。
来不及多想,李瑞拔腿就跑,乞丐仙师紧随其后。
刚跑出不远,李瑞又停下对身后的师父大喊:“师父馒头!”
乞丐仙师扭头一看丢在地上的布袋,“嗨哟”地一甩袖袍,转身跑回去抄起布袋就走,后面那大狗却已逼近,在他身后紧追不舍。
双脚难敌四腿,眼看恶犬就要扯住自己屁股上的衣襟,情急之下,乞丐仙师打开布袋,取出一个馒头劈头砸向身后凶畜,大狗眼尖嘴快,一抬头竟把半空中的馒头叼在嘴里。
它又追了几步,居然放过乞丐仙师,就地吃起了口中的馒头。
李瑞见布袋安然无恙,长出了一口气道:“师父,你的手没事吧。”
乞丐仙师捶胸顿足:“手是没事,可吃饭的家伙弄丢了!”
原来他钻狗洞的时候,把青花瓷碗和打狗棍放在了一边,刚才只顾逃命忘了拿上,现在那里有恶狗盘踞,显然是要不得了。
“那以后就不要饭了,有徒儿在饿不着您老人家。”
李瑞大放豪言,只要不讨饭,让他干什么都行。
说完又举起正在用温热舌头舔舐自己手掌的小狗:“师父,要不要把它还回去?”
“哼、不还!咬了为师的手还想走?”
乞丐仙师有些咬牙切齿。
“再说它娘已经收了为师的好处,以后它就跟着你了。”
“额……好吧……”
李瑞无言以对,低头看看怀中肚皮浑圆的小狗,心中默念:“既然你是师父一个馒头换来的,就叫你馒头吧。”
—————
“馒头别动!”
昏黄的灯影下,馒头四蹄朝天微曲,露出圆滚的肚皮,李瑞制住他想要翻身的举动,仔细为它清理身上的跳蚤。
李瑞比较爱洁,对这种东西根本忍无可忍,如今馒头跟着他,他自然要为馒头的卫生负责。
他们现在身处一座不大的寺庙,当提出借宿时,慈眉善目的老主持慷慨地提供了一间卧房,房间不大,一桌一椅、一灯一床,倒也朴素干净。
李瑞为小馒头捉完跳蚤,便把它放到一边。洗过手,打开桌上的布袋,计算还有多少存粮。
“一、二、……十四、十五”
十五个,李瑞心中盘算:“自己和师父一顿饭大概吃一个,省着点还够三天。”
不对,李瑞低头看看偎在自己脚边的馒头,不禁苦笑:“这也是一张嘴啊!”
他摇摇头,很不符年龄地叹了口气。
在皇宫外的第一觉,李瑞睡得格外香甜,无他,太累而已。白天被好奇与新鲜感掩盖的疲惫一经释放,竟使他一觉睡到了日出时分,直到一阵濡湿与毛绒绒的感觉从脸上传来。
馒头正趴在李瑞脸上,伸出舌头专心致志的舔舐,像是在帮他洗脸。
“说!你是怎么上来的?”
苏醒过来的李瑞怒不可遏,把小馒头拎到桌子上,准备“严刑逼供”。
回答他的,是馒头无辜的眼睛。
它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站起身想从桌子上爬进李瑞怀里,走到桌子边缘,前爪有些畏缩地探到半中,却终究不敢下去,如此反复,它望着面前的李瑞,焦急地发出“呜呜”的哀鸣。
李瑞的心瞬间被什么击中了,他轻轻把馒头放到地上,看它摇着尾巴在自己脚边转圈撒欢。
这一刻,一种莫名的感情在他心底滋生,不同于对师长的爱戴,也有别于对父母的孺慕,这是一种被另一个生命完全信任、需要、依赖,而自己愿意无条件付出,只从他的快乐中便能获得极大满足的微妙情绪。
李瑞静立原地,细细体会这种从未有过的感情。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早便起身出门的乞丐仙师走回屋子。
“师父!”
李瑞叫了一声,欲言又止。他有些明白师父为什么要把馒头交给他,只是不清楚其更深的用意。
乞丐仙师在床边坐下,仿佛看出了李瑞的疑惑:“你可知道自己为何昏迷?”
李瑞摇头:“徒儿当时只觉文中所说不无道理,生死无人可免,便生出了厌世的心情。”
“不错,生死之事确实让无数人心生困惑,不能自拔。可你才多大?那王羲之当年又几何?你们中间差了多少经历?要为师说,你就是年纪太小、吃得太饱、见识太少。”
“呃……”
师父的评价让李瑞汗颜无比。
“王羲之不过百年岁月,经历再多,又能多到哪去?只要你不忘初心,脚踏实地,为师带你去的地方,全是你闻所未闻,奇之又奇的东西,等你活过千载、万载,经历世事沧桑,再想这个问题,或许会有新的答案。”
“真的吗?”
李瑞被师父的话镇住了,千年万年是什么概念?即使从洪荒神话时代算起,有史记载的岁月也不过几千年,一个人怎么可能活那么久?
虽然知道自己师父有些不凡,李瑞也难免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
“废话,为师会骗你吗?”
徒弟怀疑的目光让乞丐仙师很是恼火,他顿了顿又大声道:
“还有,下次睡觉再把为师踢下床,定要狠狠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