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一日有余,厚载物总算于第二日晨间到了卉地葫芦县。
进得县城,但觉人声鼎沸,车水马龙。一时间,真令其茫然不知所措!
要知他于幼年便即上昆仑山修行,一十六年来,从不曾下过山,故而几时又见过这许多人?
但不多时,厚载物便即静下心来,暗自笑道:“书中有言,便是数百万的人们聚居在一起也是有的。而我竟为这区区数万之众而惊诧,当真太也没见过世面。”
他自言虽是如此,却仍难免如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一路走一路瞧,忽见前方有一餐点铺,铺边有一飘着的帘旗,上书着四个大字:熊英餐点。
厚载物暗道:“这家餐点铺老板当是姓熊名英了。”
正赶上肚中饥渴,便上前去,要了碗豆浆和两个包子。
吃了包子,喝了豆浆,但觉不过瘾,又点了两碗豆浆,三个包子,四根油条。这下吃完,才心满意足,起身正准备走路,却被餐点铺的老头儿掌柜拉住道袍衣襟,说道:“客官……”。
厚载物见这老头儿的一脸赔笑,不由问道:“有事吗?”
掌柜的见他手中握剑,脸上茫然,不知他是装傻还是真傻,当下只得示意道:“没事,这个……您是要付账了吗?”
厚载物哈哈一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书上说吃东西确实是要付钱的,但只怪我吃饭还从来没有给过钱。”
他说自己吃饭还从来没有给过钱,乃是说在昆仑山中自食其力,做什么都不需要付钱。
是的!钱对于修行的人来说,那是连粪土都不如。粪土尚且可以作为肥料,金钱却连肥料也做不了。所以,他从来就没有什么付账的概念,自然也就不会有付过账的经验。
不想厚载物这话一出口,别人却不这么认为。
只见边上有一食客听了这话,不无讥讽道:“恕我常浩仁眼拙,真没看出来,你这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却原来是个常吃霸王餐的狠人。”
那老头儿闻听这话,赶忙放开厚载物道:“我见你是个出家人,这几样餐点本也没几文钱,便布舍与你也不相干。”
厚载物笑道:“‘君子非劳勿食’,吃白食那是万万使不得的。”
那瘦弱的老头儿听了这话,战战兢兢道:“那……那你想怎样?”语气中似乎很害怕厚载物对他动手。
方才那开口的常浩仁,喝了口豆浆继续嘲讽道:“人家既是君子,不愿意吃白食,那自然是要拿出钱来了账了。不然怎么好逞嘴皮子上的英雄?”
厚载物脸上微微一红,但即镇定道:“钱总归是要给的,只不过我现在身上不曾有带!”
常浩仁哈哈大笑道:“既没有钱,又‘不吃白食’,难不成是要赊账?等赊足了一万钱,再结个总账?我说你这少年,没来由的不要为难这凄苦的老人家。你若没钱,我给你结了这十几文钱也不打紧,只希望你不要做这厚颜无耻之人。”
常人听了这话,若不勃然大怒,那就必然羞得无地自容。
哪知厚载物却不为所动,反倒略显得意道:“常言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而书中又有言:‘世之最贵者,莫过于艺。万金可失,而艺独不可去也!’手艺人总归是饿不死的!”
他指了指边上的角落,继续说道:“而今我身上虽不曾带有银钱,却有着卜卦算命的本事。只要我在那儿摆个摊儿,替人算过几卦,得了银钱,再来结了这餐点的账,那也不见得有什么!”
那老掌柜听得他会算卦,忙走上前,诚恳问道:“小先生既能算卦,能否替我家小儿占卜一课?就当低了餐点钱吧。我已经三天没有见过他了,他现下可曾平安?”
厚载物摇头道:“我先吃了你餐点,之后再替你卜卦,实有借卜卦为由,让你借故施舍的嫌疑。说出去,难免言我占人便宜。”
他嘴上虽如此是说,但心中却还有一个原因:“想几千年前,我子牙师兄替人卜卦,一课便已值五钱银子。纵是如此,其他师兄们却还道是:把美玉论怪石售卖了!若我如今为了这区区十几文钱算卦,难免也太轻贱师门技艺了!”
哪知常浩仁却道:“你既怕占人便宜,那便多替人家算上几卦就是。常人算一卦,耍耍嘴皮子功夫就得十文。你给这老掌柜算上两卦,那便不算占人家便宜了。”
厚载物不住苦笑,想要不允,但既架不住那老掌柜忧子之情的求肯,又应付不来那常浩仁的“公道话”,只得便答允下来。他唯有皮笑肉不笑道:“看来,我这算卦的营生以后是养不活自己了!”
当下他起了个卦,对着卦象略一推演,说道:“不用算了。少歇,贵公子便会来这儿找你了。且这位常兄说我要赊个万钱太也过分,那我便不如等会儿把万钱的账先与你结了,也省得日后每次都要与你会账。”
常浩仁听了这话,笑得前仰后合,边笑边道:“大话!空话!现下你连十几文钱的账都结不了,还说等会儿要先预付了一万钱的账?难道等会儿还会有不相识的人送钱来替你结账不成?”
厚载物自信道:“难道不可能吗?”
常浩仁笑得更厉害了:“可能?若是可能,我就把我的头砍给你!天下岂有不相识而替你结账的,你以为你是什么人了?活神仙吗?”
厚载物道:“替我结账虽然未必,送钱来却是一定的。”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时值壮年的虚胖男子闯进餐点铺来。他匆匆走到灶台边上,掀起蒸笼,自顾抓了个包子便往嘴里塞,接着便到处翻找起来。
找了一会儿,寻着个陶罐。扒拉扒拉,自把里边的铜钱、碎银都倒自己兜里。走过来,又揪着那掌柜老头儿,质问道:“熊老头,今个儿还有其他的钱呢?”
那掌柜熊老头哆哆嗦嗦把自己腰前的围裙口袋翻了个面,从中摸出总共几十文铜钱,都递给那男子,说道:“儿呀,这些天你都跑到哪儿去了?可担心死我了。”
那男子一把夺过钱,掂了掂,骂道:“你都是干什么吃的,这三天就这几个钱,怎么够我翻本?”
熊老头一脸气苦道:“我说王子呀,咱能不能不赌了?咱有手有脚的,踏踏实实靠力气吃饭不好吗?”
原来这男子姓熊,名王子。想来是他父母爱极了他,要待他宛如王子一般,故而取了“王子”这么个贵族气的名字。
但王子待庶民又岂有好了去?
这熊王子听了熊老头这话,那是大不受用,他重重一把将熊老头推跌在地上,骂道:“你就这点出息!我要不赌,能发大财吗?你想让我一辈子也像你这老东西一样,做个卖餐点的呀?这一切,要怪就都怪你!自己年轻时不努力,害你儿子我只能靠赌来发财。”
边上吃餐点的食客,此时早已远远避了开去,便是方才与厚载物拌嘴的常浩仁,也是躲得远远,想是知道这熊老头的儿子实在是个烂人,招惹不得。
唯厚载物见那熊老头跌在地上,半天也起不来,便自过去将他扶起。对那掌柜儿子质问道:“你这般斗狠,连老父亲也敢打,难道不怕天理难容吗?”
那熊王子见忽的半地里敢闪出这么个面生的家伙,倒也有几分吃惊。但见他衣着朴素,却也不像个有钱人,当下便要将这些天来的一口恶气出在他身上。于是喝问道:“你是哪儿蹦出来的野狗?我自管打我的父亲,又不是打你的父亲,你自出来乱吠乱叫个什么劲?”说着,挥动老拳,便朝厚载物脸上打去。
厚载物伸出左手轻轻一挡,稍稍一握,便已将熊王子挥过来的拳头抓在掌中,他笑道:“你先别管我是什么人,你倒回头去看看,你身后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