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缺云遮,树木簌簌,凉风拂面,虫飞蟋锯,陆易坐在窗前怔怔入神,似有所思但又疑虑不定,胡思乱想之际,念头突然转到今日来到李府时的情景之上。
其时,陆易一行六人快马加鞭来到了李红棉家中,李父受刺便猜测女儿可能遭遇不测,现在得知爱女安全归来,竟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势落床相迎,李母旁随在侧,更是雨泪滂沱,伤感难消,直接哭成一个泪人,又从莲儿处得知是陆易、王员外等人救危解难,当即致谢连连,极力挽留。
惊魂甫定,王员外本欲在城中投栈数日再启程桃林县的,但到了瑁州之后才发现,这里早已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了,推辞片刻便应下李母的盛意之邀,在李府住了下来。
之后交谈得知,原来半个月前李执出城布政被金龙寨的余贼刺杀,重伤不醒,瑁州城从此由安转危,山贼残党残暴不仁,在城中肆意妄为,灭门惨案接连不断,几日之内,城中便有数户富贵人家被血洗一清,暴尸街头,震惊四野。
其时,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达官贵族皆风声鹤唳,仓皇远逃,自此人去楼空,甚至近郊的农民也是躲的躲,搬迁的搬迁,唯有那些老弱病残之人不得已之下还停留在城中,是以,偌大的瑁州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便萧杀得如同鬼城那般了无人烟了。
事情的来龙去脉到此便清晰无比,乃是贼人猖狂报复而又无人钳制所致,李执最近方醒转,得知此事却已无力挽回了,但陆易听到之后,心中却是疑窦重重。
其一,贼人屠戮的目的若是解救贼首,为何只是杀人威胁而不直接劫狱?李执病重,府兵群龙无首,不免守卫松懈,劫狱岂不是比杀人更值得尝试?或者说,屠戮者另有其人?
其二,贼人既然以杀人相挟,又何必多此一举派人远去嵩州捉拿李红棉作为交换的筹码呢?
更为不妥的地方,陆易分明对眼前这位面色苍白似鬼的知府大人生出一种诡异的感觉,好像这义愤填膺的李执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行尸走肉的僵尸一样。
但他暗中观察李执的动作表情,发现李执又不像死物尸体那般毫无生机色彩,当即又迷惑不已,只是看着一具僵尸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禁不住遍体生寒,从脚根悚然到头皮顶之上。
是以,陆易直至此时深夜也难以安心入睡,总觉得其中之事定不会如此简单,但他所知有限,千头万绪也理不出一个因果来,妄加猜测倒不如亲自去探究一番。
只是此念一出,便如野草生根一样扎入陆易的心底,而李执那张苍白似鬼的脸孔也随之闪现在眼前,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
陆易深深吸了一口气,既然疑虑难释、心神难安,那便去查看一下吧,计较已定便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运转吐纳之术,清心宁气,如此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陆易将自身精气神调节到最佳的状态之后,取下青玄剑便跃入了夜色之中。
灵识是修炼者的一种精神力量,它如同无形之眼手,既可内视亦可外放,内视则能坐观丹田脉络,偏察筋骨穴位;外放则能遥控法宝符器,隔空取物,感知远敌,可谓是妙用无穷。
此时,陆易放出灵识,周围方圆十丈之内的景象便清晰地映入脑海之中,炼气期尚未能御剑飞行,他借着灵动的步法轻盈地跃上屋顶之上,沿着李府内院的方向奔去,他对李执的异样感到疑惑,自然是去李执那儿探个清楚先。
只消片刻,陆易便找到了李执的房间所在,他在屋顶之上小心翼翼地将灵识探入其中,残烛余光之下,只见李执安详地躺在床上,虽然脸色苍白,死气沉沉,但却看不出什么不妥之处。
时值子夜,万物俱寂,更深露重,陆易抱着追根究底的心态在屋顶静静等待,又过了半个时辰,三更既去,本以为今夜注定无功而返的陆易突然感知到房中的异响。
房间内,李执猛然坐了起身,睁开一双白得渗人的眼睛,弓着身子晃荡着双臂,状如行尸走肉般缓步行出屋外,绕过府中的亭台楼榭,漫无目的又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一样,从一个侧门步入阴森森的街道之中。
李执披头散发,一身白色寝衣显于夜色之中,与那孤魂野鬼一模一样,他在街中四处游荡,直至一个富贵人家的门庭前,方才拾阶而上,推开半掩的大门走了进去。
步入庭中,李执直接略过前厅,走向那些奴仆丫鬟所住的偏院,陆易一路紧跟其后,也随着他走了进去。
一踏入这偏院,陆易立即便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尸臭,味如咸鱼死鼠,臭得他腹中翻腾,作呕连连,几欲夺门而逃。
陆易掩鼻跃上附近的屋顶,运转法力压下腹中的不适,方才稍稍得以喘息,灵识四观,竟看到院子里躺着十几具横七竖八的尸体,这些尸体衣衫不整,面容惨绝,心脏被挖,蛆虫涌动、爬满口鼻,看得陆易头皮发麻,寒意直冒。
而李执却丝毫不觉恶臭难受,更无惧那些死尸爬虫,进入院中便双手抓住一具尸体的双脚,拖将出来,转而去到不远处的一个厨房之中,将那尸体放下。
那尸体双脚扑通一声落地,便见四个头发蓬乱的孩童仿似收到什么信号那般,从一个狭窄的烧火灶口中爬了出来,他们四足而行,漆黑如鬼,眼冒绿光,见到那长满蛆虫的尸体便高兴得发出阵阵刺耳的怪笑声,急急扑过去撕食起来。
陆易见此,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适顿时又翻滚出来,无论如何也抑制不住,只得收回灵识,打坐调息。
当他再次运起灵识扫视进去之时,骇然发现那四个像怪物的孩子已经将那满生蛆虫的尸体啃食得只剩下条条白骨了,细看之下,这个小小的厨房赫然是白骨累叠,铺满一地,李执这是在以尸养鬼!
那四个似鬼非人的怪孩饱食一顿之后,四足爬到李执身边,绕着他转了好几圈,似在抱怨又似在讨好,而李执浑浑噩噩地牵起其中一个长势不错的鬼孩,行出了厨房,而其余三者在森森白骨上爬摸打滚一会儿之后,便不情不愿地钻回那灶口之中,露出一对对绿油油的眼睛,在这暗夜之下显得诡异之极。
李执做完这些事之后,沿途而返,将那个鬼孩带到李府后花园的一处假山前,转动机关,步入一个密室之内。
陆易生性胆大谨慎,但所见所闻也不过是一个赶考书生的范畴而已,见到死尸鬼孩没有恐惧得叫出来已属忍耐的极限了,此时见李执步入密室之中,不由得生出几分犹豫。
李大人分明受人所控方才做那‘以尸养鬼’的举动,而这间密室极有可能就是那个控制之人的藏身之所,自己就这样贸贸然闯进去,无疑是自投罗网,但一想到他就住在这鬼物的屋檐之下,顿时又觉得如鲠在咽,不弄个明白便难以安眠。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密室之内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隆隆入耳,震得四周假山上的碎石滚滚齐下,更让陆易惊得毛发倒竖,差点跳了起来的是,就在其身后十丈开外、他灵识察觉不到的地方,走出三个挂剑的赤衣人,两男一女,法力深厚,神情肃穆,衣袂飘飘。
陆易看得冷汗涔涔而下,既惊又怒,他的心神全部寄系在李执身上,自以为灵识散开便无后顾之忧,根本就没有发现背后如此近的距离还跟着三个赤衣修士,若是他们暗下杀手偷袭自己,那他几乎没有丝毫的招架之力。
这种生死完全处在别人一念之间的境地,将陆易心中那股轻易击败山贼带来的丝丝自傲,彻底粉碎得干干净净,经验不足尚可历练补加,粗心大意那只有任人宰割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