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厉家前院，梨花纷飞，人头攒动。
今天是厉家大长老的掌上明珠离家拜师学艺的日子，厉家上至家主长老，下至年轻晚辈都来出面相送。
人群前，梨花下，厉灵儿俏生生立于一个白胡子老者身旁，明亮的大眼睛正在人群中来回扫视着，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可她寻了许久，都没寻到她想寻的人，小脸儿上不禁露出一丝明显的失落。
“燕前辈，小女就托付与您了，小女生性顽劣好动，有什么不是的地方，还望前辈多多担待。”说话之人是四十多岁左右的中年男人，他是厉家大长老，厉灵儿的父亲，厉无云。
“言重了，老夫倒要感谢你赠此佳徒，让老夫有了传承，老夫定会悉心教导灵儿，将一生武学倾囊相授，也不辜负阁下的一番期望。”这是一个白发苍苍，蓄着一把白胡子的老者，一身白袍不染纤尘，自有一副高人做派。
厉无云又看向一旁东张西望的厉灵儿，厉声道:“灵儿，此行一去三万里，一路上你要好好听从师尊的话，明白吗？”
闻言，厉灵儿顿时缩了缩小脑袋，吐了吐小舌头，说道:
“灵儿知道啦！”
厉天绝此刻站在远离人群的一处角落中，看着这燕姓老者，心想，这便是灵儿所说的白胡子老爷爷了吧。
他能感受到，这燕姓老者身上不经意间所散发出的强横气息，他知道，这是位比他那位养气境的父亲更强的存在，会是传说中的凝丹境宗师吗？又或者……更强？浅薄的见识，限制了他的眼界。
那边两人互相客套几句后，燕姓老者便抱拳开口道:“如此，各位留步，咱们便就此别过吧，待灵儿学艺有成，老夫会派遣门人护送她归乡探亲，阁下也无需太过挂念。”
“前辈慢走不送。”厉无云点头抱拳道。
正在此时，一旁的厉灵儿忽然神情一振，满脸欢喜的冲着角落里的厉天绝喊道:
“天绝哥哥！”
“嗯？”燕姓老者以及一众厉家老少都凝眉寻着厉灵儿的视线望去。
当他们看到是厉天绝时，皆是眉头紧皱，一时间各怀心思，却又碍于眼前这燕姓老者，不好当场表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灵儿，咱们该走了。”
燕姓老者板着脸，本来听厉灵儿说起厉天绝时，他还满心期望，只因厉灵儿对他说，有个哥哥没有丝毫淬体资源，却在十二岁淬体圆满，是青云城最出色的天才，可当他询问厉家大长老时，才知道，那小子只是个无法聚气受人耻笑的废材，无法聚气，便意味着武道断绝，一生只得蹉跎于淬体，无论你淬体时表现的有多妖孽，在这人人尚武的世界，也只是稍稍强一些的普通人罢了，根基打的再好，筑不成高楼，有何大用处？
这般计较着，他也便断了去见厉天绝收他入门的心思，但他从厉灵儿的话语间知晓，这小女娃的一门心思可全都在那叫厉天绝的少年身上，于是为了让厉灵儿能老老实实同自己回宗门拜师学武，他便说，只要你跟老夫回宗门，拜老夫为师，不出几年你便能护厉天绝周全，让这偌大的青云城中无人敢于耻笑于他。
当然，那也只是燕姓老者哄骗厉灵儿的话语罢了，他可不想自己的传人将来会对这么一个废物动儿女之情，他只是觉得，眼下的厉灵儿还小，等她与那少年分开几年，把精力用在武道上，时间久了，所谓的感情也便淡了。
只是他却不知，当他告知少女，学武能保护那个少年时起，少女的武道，便已然生根了。
他终究是老了，年轻时或许也曾风流放浪过，但却从未认真的对待过感情，他终究是不懂女儿家的心思。
听得老者的催促，厉灵儿无奈应了声，有着那位严厉的父亲大人在旁，她的那股灵动劲儿也不敢表现出来，只得冲着厉天绝说道:
“天绝哥哥，你一定要等我，等灵儿学艺归来，就可以保护你啦！到时候灵儿替你揍那些敢笑话你的坏人！还有……”
说着，厉灵儿顿了顿，然后深吸了气，憋红了清纯的笑脸，然后放声喊道:
“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在灵儿心里，天绝哥哥是最厉害的！”
“永远都是！！！”
厉天绝面若寒霜，似万古不化，心中纵有千万不舍，却仍不说任何话语回应，只是轻轻点头算是回复，他便是如此，前世今生，除了厉灵儿和他故去的师父，没人见他笑过。
见他点头，厉灵儿笑颜如花，随着燕姓老者走出了厉家大门，消失在众人视线之中。
那一笑，仿若化作了永恒，刻在了厉天绝的心中，久久不能散去。
人群中，为首的一个面容刚毅的黑袍中年男人，看了眼厉天绝，心中千思百转，似是在做些什么计较，许久，他开口对一旁的厉无云轻声说道:
“无云，看样子，你这小女儿是看上了我这不成器的儿子了。”
他正厉天绝此生的父亲，厉家当代家主，厉无云的亲生哥哥，厉无风。
厉无云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口中却是淡然道:
“若真是如此，当真是一段孽缘了。”
厉无风明白他的话中含义，毕竟厉家也不过才传承两百年不到，还未分家管理，家族子弟血脉亲近，而他和厉无云更是亲生兄弟，从血缘关系上来说，厉灵儿和厉天绝是亲的不能再亲近的表兄妹了，若是两人将来走到一起，先不说有违纲常伦理，倘若叫外人得知，更是会平白丢了厉家的脸面。
但，厉无风可不是要跟自己这弟弟谈论这个问题，他开口道:
“你该知道我话中含义，你身为厉家大长老，一味的装糊涂可不利于家族发展。”
厉无云无奈一叹，说道:“大哥，我怎能不知你的意思？可此间事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最好？”
“燕前辈来自中原大派，实力深不可测，可却偏偏只有灵儿能被他看中，说明灵儿那丫头天资非凡，假以时日，必能达到你我难以企及的高度，到时候也能令我厉家前途无量，远超先祖的成就，至少不用继续窝在这边关小城了，倘若再借助灵儿和燕前辈的关系，说不定还能靠上一座大山，毕竟是中域的大宗门势力，对我厉家来说，好处无穷。”
厉无风说着，忽然顿了顿，接着凝眉沉声道:
“可偏偏灵儿如今与天绝这不成器的逆子不清不楚……先不谈会不会丢了厉家的脸面，只从燕前辈方才的表现来看，他怕是也不愿灵儿与天绝有太深入的感情了……”
厉无云闻言陡然神情一变，瞳孔一阵急剧收缩，颤声道:
“大……大哥的意思是……”
厉无云没有再说下去，只是心中却一阵发寒，自己这大哥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薄情啊，当初兄弟五人，除了他无意家主之位，其他的四兄弟可是为了这么个虚位争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自己这心狠手辣的大哥坐上了家主的位子，至于那三个亲弟弟的下场……
他至今都忘不了十八年前的那晚，厉家血流成河的惨状！
凡是支持弟弟们的长老以及他们的家室，全部被屠戮一空，便是自己三个弟弟的妻小也没放过！
这件事情到如今哪怕过了十八年，都令当初那一辈还活着的人胆寒。
“怎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厉无风瞥了一眼额头冒汗的厉无云，淡声说道。
厉无云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劝诫一下自己的大哥，哪怕是妾室所生，但毕竟厉天绝是他大哥的骨肉啊，可他刚要开口，却在感受到那道如冷刀般刮人的目光时，生生将已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最后，颓然的摇了摇头，说道:
“没有，你是家主，你说了算，只是……”
“只是什么？你可知，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厉无风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直直的看着厉无云。
厉无云顿时心胆俱寒，后背生出的冷汗逐渐渗湿了衣服，他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已经畏惧到了骨子里了，从小，便是如此，他强忍着心中的惧意，迎着那如刀的目光，苦涩道:
“大哥若执意如此，小弟自是不会反对，只是，此事还请大哥交于他人来做，小弟已经愧对了灵儿她娘，不想再愧对于灵儿。”
厉无风目光中寒意不减，直至将厉无云看的浑身汗如雨下时，才收回目光，说道:
“好歹父子一场，这件事我会亲自出手，不会劳烦你的。”
话语顿了顿，他继续说道:
“此事关系到家族的未来前程，你身为大长老，也该理解我这当家主的一番苦心才是，天绝是我的骨肉，如果有更好的选择，我也不必如此，但！厉家不养废人，这便是他的命！也是他唯一能为家族所做出的贡献。当然，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最好能占据大义，做到让人挑不出毛病……倒是可以从他娘身上做些文章。”
说完，不顾厉无云那惊惧的神情，拂袖而去。
好狠的心！
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位薄情的大哥，如今方才知晓，他所谓的了解到底有多么的浅薄有限。
看了眼远处的厉天绝，他心中一叹，喃喃道:
“这便是命啊……”
摇了摇头，他冲着那些族人，挥袖道:
“都散了吧，记住，从今天起，谁都不准去欺负厉天绝，知道吗？”
一众晚辈闻言，相互面面相觑，称了声是，然后便三三两两散去了。
倒是一旁的其他几位长老凑到厉无云跟前，其中一位长老轻声问道:
“大长老，家主可是有何安排？”
厉无云陡然眼神一凝，凌厉的看着这位长老，冷声喝道:
“二长老，不该问的最好别问！有时候知道的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家主的手段你们可是知晓的，该你们知道的，家主会让你们知道，都散了吧。”
说完，扫了一眼面色变的苍白如纸的一众长老，他心中暗叹了声气，挥挥袖袍独自离开了。
厉无云很清楚，厉无风既然说了此事要亲自去做，便说明这件事他不想有第三个人知晓，毕竟出自他口，入得厉无云的耳，若再有第三人知晓，生出了什么事端，只怕厉无云也无法交代，厉无风或许狠辣无情，但，于公于私，厉无云心底其实已经认可了他的做法，只是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罢了。
于公，他的所做所为，确实是以家族长远的利益着想，这点厉无云也难以否认。于私，他其实也不愿自己的女儿将来会和厉天绝扯上关系，倘若厉天绝还是那个天才，他倒也无话可说，可偏偏厉天绝如今是个无法聚气的废物，自己的女儿将来成就无量，如此一来，他又岂能甘心让自己的女儿对一个废物产生儿女之情？
不是他市侩，讲什么门当户对。
他是个父亲，他希望自己的女儿将来能有个好的归宿。
显然，在他眼里，厉天绝，并不是。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看，世事便是如此。
剩下的一众长老也两两散去，不多时，整个偌大的前院，只剩下远处角落里，静静看着漫天纷飞梨花的厉天绝。
不知过了多久，纷飞的梨花落尽，空留一地残花。
他便如此看着少女离去的方向，愣愣出神，脑海中全是厉灵儿的笑脸。
他眼中的死寂又少了一分，多了一分莫名的迷茫。
是他太久没拿刀……所以……又动情了吗？
师父……如今……天绝该怎么做……
风起，掀起一地残花。
天边，忽然乌云密布。
他却恍若未闻，只是愣愣的发呆，仿佛陷入了魔怔，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惊雷暴雨……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