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内,一切都静得可怕。如同站在高原之颠,缺氧得想要捅破自己的喉结。我望着那一块浮肿的尸肉开始在我的记忆深处深处长茧,生蛆,直至被腐蚀。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杨琴了。
她漫不经心地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一团团刚从澡缸里爬出来的云苞从背面将她一点点地围剿。腰下一条洗得皲裂的牛仔裤和一双委曲求全的的帆布鞋,在人群中扎根下来。
我想去追逐她的步伐,但霎时间她不要命地逃离人群。就像浸溺在沸水层里一头待宰的猪,猛地窜出来,疯狂地反抗,血红的石榴颗粒,在她的脚下步步生莲,格外妖艳。
夕阳下,那云苞软红了一大片,把校园的每一张脸都渲染得格外诡异,奸邪。
两天后,杨琴被传出意外溺水死亡。
她白花花的尸体陈列在殡仪馆的一角。整张脸就似刚从福尔马林中打捞起来。黝黑色的肉皮耷拉在皮球般的脸部。
就像被丢弃的腐肉,连野狗也懒得舔舐。
最早和杨琴相识,是在军训时期。炎炎夏日,空气被挤压成扁扁的一小块,让人喘不过气来。她穿着过时的蓝布衬衣,蹬着一双胶底塑料凉鞋,一张黝黑的大脸,罩着一头乌黑的短发,她把头牢牢地钉在蓝布衬口内,吃力地往人群间挪动,挪动的每一帧,就像那彻骨的刀锋一遍又一遍地与四周的肉蒲抗衡。四周的肉脯发出鹰一般警觉的眼神,打量戏谑着她。而她就似活剥的洋葱,一层一层辛辣没有带遮羞布一样的被扒了出来。
自此以后,杨琴这个名字就像母体中自带的腥臊味,会与班级里不同的人物进行匹配,成为了最毒的咒语。那一次次狂欢的诱饵,像一个按钮一样,只要一摁下去,就会制造廉价的欢愉。
而杨琴永远是把臃肿的头搁搭在蓝布衬衣口,就像被砍断脖子的路易十六一样,畏畏缩缩地坐在座位旁。紧紧地抱着书包,一头栽在书里,呆呆地坐上一整天。
每当预备铃声一响,她就似苏醒的猛虎。扛起书包,横冲直撞的飞奔进食堂。起初她会在每一个窗口窥探。黑压压的人群就如千万台大型发动机,轰鸣作响。一点一点地把她碾压成混泥土。蜂拥而至的人流像刚从野外释放的豺狼猛虎,一遇到猎物,就疯狂地争先撕咬。而她,就是那个站在暗处的伺机者,一条像狗一样趴在一角,等待着食堂阿姨扔出两个硬邦邦的馒头来,然后贼眉鼠眼地揣进口袋里。
每一次在食堂买饭,我都会有意无意地撇一下坐在墙角的杨琴。她耷拉着脸,像把自己的喉咙剖开一样,将硬邦邦的铁块混合着热水一起倒进胃里下去。那两坨铁块掺和着混泥土一样,粘连在她的胃里,凝结成一层厚厚外壳。而这层外壳也像秋日的落叶,如眼泪一般簌簌地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