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蘅睁开眼的时候,是个艳阳天,窗外点点新雪,有喜鹊在欢快地叫。
她没有起身,靠在榻上,看窗外新开的一枝梅花。
周围陈设简单清爽,是她的喜好,却不是她的屋子。
这是怎么回事?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听到推开门的声音。
屏风外走进来一个青年,黑衣墨发,腰间一把长剑。
她看着青年,青年看着她。
恍如隔世。
她挑起嘴角笑了:“要是没猜错的话我是死而复生,师兄你拉着个脸做什么?”
她说:“还是我这段时间欠了你们钱?我小叔还在不在,要是没他做冤大头我出私房钱赔你”
气氛毁的一塌糊涂。
他坐在榻边,问:“你有何不适?”
燕蘅诚实回答:“腿麻”
季遥:“......那你下来走走”
燕蘅坐起来揉了揉眼,刚刚清醒,眼睛格外的疼。她问:“我睡了多久?”
季遥说:“三年了”
燕蘅:“这是哪?”
季遥:“南黎”
燕蘅惊悚了:“你不回去吗?”
季遥微微一顿,话里辨不出喜怒:“你还在这里,我为什么要走?”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生气了。
燕蘅不熟悉他,从善如流:“好吧!”
她看到自己常用的储物袋挂在墙上,伸手摘了下来,放在手中颠了颠。
季遥说:“秦王殿下送来的”
燕蘅:“哦,这老狐狸还没走啊!”
季遥:“走哪去?”
燕蘅:“没事”
她看了看天色,想起梦中的那个声音,问:“白素书祖宗还好吗?”
季遥没有说话。
燕蘅明白,大概是凶多吉少了。当初一心要夺她的舍,现在却一心要救回她。
果然活着就是狗血啊!
她活动了一会,又发挥了自己以前不爱动弹的毛病,坐在树下一动不肯动。
季遥黑了脸:“站起来继续活动”
燕蘅眨眼卖萌,拉长声音道:“师兄”
季遥:“这招对我没用”
燕蘅无奈,站起来活动了活动,问:“可以出去走走吗?”
季遥沉默了一瞬,点了头。
出去走走,所以走到了王宫?
季遥搞不懂燕蘅的脑回路,见她飞檐走壁饶有兴致,哪里像是“久病初愈”的人。
新王已经即位了,是黎烨一个侄子,燕蘅一个堂弟。
新王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王,不纳没人不加赋税,窝在御书房整天批折子。观其面相,天庭饱满眉眼端正,乃是个命里有造化的,南黎在他手里何愁不兴。
季遥:“你会相面?”
燕蘅:“不会啊!”
见到季遥复杂的眼神,燕蘅笑道:“乖,这种事多练练就会了!”
季遥还没理清楚那个多练练是什么意思,就看到燕蘅来到了一扇大门前。
他问:“你又要做什么?”
燕蘅微笑:“学习”才有鬼。
她熟门熟路地翻出一个盒子,按下里面的机关,墙上出现一个暗格,里面是一捆竹简。
季遥屏住呼吸,这种感觉他体会了多次,就像是见证一个古老的传承,一个文明的延续,这是燕蘅师妹的机缘。
他一时踌躇,不知道是否要转过身去。
只听到燕蘅笑:“太祖还挺有情调”
季遥有点懵,问:“怎么了?”
燕蘅将竹简原样放回去,说:“少桓君给我讲过一个故事,太祖当年身体不行,王后却贞烈,怕自己驾崩后王后想不开要殉情,于是修建了许多机关,放上一些礼物。比如一串珠花,一把梳子,一封情书,一本画册。王后在太祖驾崩后一度痴迷探险活动,最后也是老了,不想找了,含饴弄孙,尽享天伦”
“所以,这个是?”
“情书之一”
季遥:“……敢问少桓君是怎么知道的?”
燕蘅说:“我也不知道,他说是我小叔跟他说的”
窗外,能看到凌沧山的影子。
已经是傍晚了,燕蘅眼睛有点疼,不想看下去。
季遥问:“你想去灵钧台吗?”
燕蘅笑了笑:“这里换班了,咱们走吧!”
门外,站着一个少年,褪去了青涩,少年人已经有了英挺之姿,他看着走出来的燕蘅,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燕蘅静静看着他,随后转身离开。
华吟风徒劳站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才蹲下来用手捂着脸,有泪从指缝间滑落。
他哽咽道:“对不起,姐姐”
夜色浅淡而温柔,燕蘅坐在树下,正细细捏着一个泥人。
季遥坐在台阶上,隔了一段距离远远看着,心里有种荒诞的不真实感。三年前无人说燕蘅能活,师尊说带她回去,找个好地方安葬了,他不肯。
白少桓说将燕蘅带走,他不愿。
师尊的眼神很无语,很无奈,也很痛心。
好在,她回来了。
那个名叫白素书的前辈寄居在一个死去的白家人身上,在房里守了燕蘅三天,喝了一坛酒,说她要去把燕蘅带回来。
哪怕是魂飞魄散。
她说,这是白家惹出的祸,没必要让燕蘅背锅。
她说,燕蘅多蠢啊!给她挖坑她就真的傻傻往里跳。
她说,她就是要夺舍,怎么燕蘅还让她留下呢?
说着说着,就流出了眼泪。
薛知行冷眼旁观,甚至可以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着白色的光点在燕蘅额头上汇聚,很慢很慢地汇入她的额头。而白素书,则没了声息。
薛知行慢悠悠地说:“阿遥,拿去烧了”
随后宗门有事,薛知行回了昆元宗。
他留了下来。
似乎很长时间,似乎没多长时间,院中一棵梅树已经开了三次花。
开第三次花的时候,她回来了。
燕蘅抬起头,与季遥目光相撞,季遥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看着她。燕蘅只是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终于,将泥人捏成,她在上面滴了一滴鲜血,又摘下一朵梅花插在泥人的心口,说:“你叫梅声吧!”
泥人迎风生长,变成了一个和燕蘅差不多高的女孩子,恬静温柔的样子像极了一个人,露出清浅的笑:“姑娘”
燕蘅有些恍惚,喃喃道:“梨声”
梅声站在那里,固执平板地说:姑娘,奴是梅声”
燕蘅回过神来,将颈部的银链取下,戴在梅声颈上,说:“你明日去灵钧台,将这个给少桓君”
梅声问:“姑娘去吗?”
燕蘅说:“你去”
没说自己去不去。她径直回了房。
季遥说:“你有没有想见的人”
燕蘅指尖挑起一缕发丝,闻言轻轻笑了笑:“当然有了,我小叔还在这个世界上对吧!”
当然对。
她说:“我挺想见他的”
“还有吗?”
“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