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见过宁见椹这样的一面。那个冷淡的,象征着权力与威严的男人,竟然也会做家务,也是一个慈父。难以想象。
也就在她捧着杯子,望着他发呆的时候,宁见椹忽然转过脸看向她,苏娆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假装喝牛奶,不料被呛得咳嗽几声,捂着嘴狼狈至极。
眼前蓦地出现一张洁白的面巾纸,苏娆顿了顿,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往上看,便见宁见椹漆黑的眼珠里正倒映着她的影像。
“擦擦吧。”他说道,“多大的人了,怎么还没可可稳当。”
他的声音依然是淡淡的,眉宇间却残留着刚才跟女儿玩闹的柔和,苏娆看得手一颤,接纸时不小心碰到了宁见椹的手,她赶紧收回来,头低垂,脸发烫。
幸好宁见椹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
这位慈父以时间很晚为由,将可可赶回房睡觉,可可似乎真的很喜欢她,扒着门框一再对宁见椹说:“爸爸,你不要再让苏娆姐姐哭了喔。”
宁见椹回过头,仿佛别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对女儿说:“好。”宁可这才乖乖跟着他走了。
苏娆下了床,不知道该不该锁门,看看表,现在晚上九点了,可宁见椹最后那个眼神,似乎还有话要说?
幸好宁见椹没让她等太久,几分钟后,他便端着一杯咖啡回来了。走到门口时,他轻伸指关节敲敲门,苏娆不待他开口就赶紧说:“请进。”
宁见椹礼貌性地微微颔首,在沙发上坐下。
没了宁可在场,这个男人好像又重新回到冷漠的壳子里,苏娆不知该如何与他相处,只好选了个离他比较远的地方坐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他抿了口咖啡问。
“……我也不知道。”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引荐你正式签约BCS,再借你一套房子,让你安顿下来。”
工作、住房,多少人头疼了一辈子的问题,在这个男人面前似乎根本不算事。苏娆却受之有愧,连连摆手说:“不用不用,今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宁见椹将杯子放到一边,“你救了可可,这些是你应得的。”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茫然,他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这样吧,今晚你先住在这儿,想想自己需要什么,明天给我答案。”
“宁先生!”苏娆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怎的,突然脱口而出:“我当时救可可,并没有想过要什么报答。”
宁见椹搭在门把上的手一顿,回过身,认真地说:“我明白,所以我很感激。”
看她无话,他又旋身要走,苏娆两手攥紧,鼓起勇气阻拦道:“等等!其实你从开始就想帮我的,是吗?那林曼儿的事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说这话时,她放在被子下的手都在隐隐发抖。这个问题在她心里也压了半天了,她知道自己没资格问,但难得宁见椹这么“和蔼”,她就豁出去了。
这次,宁见椹没有回头,他定定地站在那儿,沉默着。苏娆看着他的影子,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只有钟表滴答滴答走过的声音,她的后背很快渗出一层汗,几乎后悔问了。就在她承受不住,都想说:“你走吧,别理我了”的时候,她终于等到了宁见椹的回答。
“沈然和林曼儿的是非,不是你能掺和的。”他停了停,“在这个圈子,对不起三个字并不值钱。”然后,拉开门,消失了身影。
苏娆怔忪片刻,才消化完宁见椹的话。
他要她道歉,是不想她因为沈林之争,受到更大的牵累;
他不准她辞出剧组,是早知林深的背叛,想给她留条后路。
所以,这个男人其实是为她好的,对吗?
苏娆伸手握住桌上的牛奶杯,杯壁上,余温尚存。
第二天,苏娆与宁见椹父女一起用的早餐,是那次苏娆在超级市场外见过的家政阿姨给做的。她给宁可整理好书包后,又特意放进一副棕色的小眼镜,嘱咐可可中午记得戴。
苏娆觉得好玩,故意开玩笑:“哇,可可还戴墨镜呢?好帅气。”
可可却孩子气地撇撇嘴,“我才不喜欢戴这个呢,都是医生阿姨说的啦。”
苏娆一愣,这才知道原来可可的眼睛天生不好,强光下看不清东西,怪不得当初会误入马路,差点被车撞到了。
忽然,她又想到同样酷爱墨镜的宁见椹。难道他也是眼睛有问题,所以才镜不离面?
苏娆小心地朝宁见椹瞟过去,正好碰上那个男人淡淡的眼神,她吓得胸口里一跳,忙正襟危坐。
“吃好了吗?”他问道。
苏娆赶紧点点头,“嗯……吃好了。”
“那就走吧。”宁见椹折过餐巾擦了下嘴角,站起身,极简单的动作竟让他做出一分优雅的味道。然后由司机为他拉开大门,缓步而出。
而宁可也不遑多让,换上白色的兔毛小靴子,身后跟着拎书包的保姆,小脸自然地微微上扬,跟着走了出去,如一个天生的公主。
苏娆抱着包,犹豫地往前迈了一步,却又停住了,这样的一个“团队”,是她能进入的吗?
宁见椹就是在这时回过了头来,隔着可可,隔着助理和司机,隔着保姆,直直地望向她,“还不走?”尾音微微上挑。
这会儿他已经戴上了那标志性的墨镜,让苏娆看不到他的眼,但不知怎的,苏娆却觉得自己望见了他的视线,并且确定,他的眼神一定跟昨晚一样,温和而包容。
苏娆的心蓦地一动。彼时,墙角的玉兰花开得正盛。
等到了拍摄基地的时候,迎面便碰到了副导演,陈导看她跟宁见椹一起来的,神色明显有些怪异,想八卦又假装没看到的样子。苏娆被他偷偷瞄得别扭,正好也不想跟宁见椹一起走进去,忙借故开溜了。
可当她走进园子,便后悔了——林深正坐在木椅上打电话,脸上全是笑,若仔细看,还略略带了些讨好。
她站住,一时不知该前进还是后退。
也就在这眨眼的功夫,林深也注意到了她,脸上的笑马上僵住了,变得有些尴尬,随即竟像是恼怒地瞪了眼她。
他快速朝那边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便挂断电话,大步朝她走来。
“苏娆!你为什么又来了?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咱俩完了!请你别再烦我了行不行?!”
“我没有……”
“没有什么?”林深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随即好像忽然明白过来似的,“啊,我知道了。”他眯眼看着她,有些厌烦的样子:“没有回家的路费是吗?”
他从兜里掏出皮甲,数出五张一百的,迟疑了一下,又加了两张,然后一股脑塞到苏娆手里:“给,拿着拿着,千万别来了啊。”
林深的动作强硬而粗鲁,崭新的纸币、锋利的棱角,将苏娆的拇指划了一个小口子。她低头看着那滴小血珠慢慢渗出来,心底,荒凉一片。
林深见她不动,却是急了,跺着脚道,“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要多少钱才跟我解除婚约?别这么贪得无厌行不行?”
钱……
贪得无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