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裴伯说,我娘刚怀我兄妹那会儿,宫里就谣言四起,人云亦云地非说孩子是裴伯的。裴伯美得呢,每天在宫里都横着走。我父皇气得呢,就又给了裴伯一刀。
我也不知道为甚么是“又”。反正裴伯怎么说我怎么听,也没问我爹甚么时候已经给过他一刀。
后来我皇兄被我踢出娘胎,宫人们都争说:长得像娘呢!这下就证明不了我哥是爹的种。
于是大家又吆喝着把我哄出来,宫人们又都争说:长得像她哥啊!就又没我爹甚么事……
至于说我长得像我哥……其实就是一个先来后到的问题。我要是先被哄出来,那宫人们就会说:公主是仙童转世呢!皇子长得像公主……
但没奈何,从娘胎里起我就后知后觉,踢走了皇兄,我就继续原地傻吃酣睡。结果那句“仙童转世”的赞誉就直接轮到了我哥身上!当然宫人们这么说主要还是因为我娘当时盛宠至极,跟我哥那攥着小拳头胡喊乱叫的尊容没半点关系。
等我降世时,她们讲得才是实话——陛下终于得了一位公主欸!后面又补了一句我和我爹都不爱听的:公主长得像她哥欸!
再后来那位“转世仙童”的皇兄被史官联合了钦天监记录如下:七皇子乃星宿下凡,品格贵重,天资颖慧,非甘露无以奉养,非凤池无以栖身,非天衣无以修容矣……
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我哥得喝花露水长大,得住在招蝶引凤的梧桐树上,还得每天用未加裁剪的棉布裹身,这样才与他的丰姿秀彻、雍容华贵相匹配。
当然受这番礼遇可也不是白受的,又有臣子谏言:应直接为七皇子封王爵,开府宅。
就是说——得把我皇兄直接踢出宫去。按我朝礼制,皇子须得长到十岁,在加冠之年方能受封王爵,次年再开府立宅。可那会儿我哥才刚满了十个月啊!他们心急个啥?还不是心急要把我哥弄死!一个婴孩儿自居府宅更有益于想加害他的人加害他呗!
要不怎么说我哥命好!纵是这样受合宫忌恨、引得天下欲杀,偏就一时二刻、三回四次地死不了。
这一方面是亏的我娘英明睿智,凭是史官怎样巴结奉承,我爹怎样威逼利诱,各种邪说各种捧杀根本动不了我娘自己养娃的坚决意志!为此我哥有幸一口露水也没喝过,长出幼齿之前就没走出过清和宫,穿得衣服也都是我娘拣了别人穿剩的……
当然,只靠我娘也不可能把我哥平安养大,另一方面还要亏得我这个倒霉蛋时不时地替他顶灾挡祸。因为长得实在太像,加之我娘一托三(我爹也是个闹腾的)委实熬神费力,有时难免粗心,就会把我哥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后来我总觉得这事儿我娘是故意的!
有一回,我穿了我哥的衣服在御花园里疯玩,被人错认成七皇子,抱起来就往藕香池跑,我还当大家又玩躲猫猫,兴奋的一路拍手叫好,直到被扔进了藕香池,我还傻傻地憋了气一直沉到水底,又游到莲叶下面躲了起来。
后来我坐在湖心亭里吃光了半池莲子,委实耐不住蚊虫叮咬了,就顶着月光自己摸回了清和宫。还想着和我爹告状,有人躲猫猫耍赖不来找我,逮住他一定打板子!可是回到宫里才看见,我爹和我哥被我娘打骂的都快没人形了。见着我回来,几个人抱住我嚎啕大哭吓得我也不敢告状了。
后来听说那个戏弄我的宫人被从藕香池打捞上来,泡得也没人形了,吓得我再不敢去藕香池玩耍,再也没吃过那里的莲子。
还有一回皇后娘娘分点心,指名了一盒栗子糕是给我哥的,莲子糕是给我的,可是偏那天我又穿错了我哥的衣服,接了宫人错送到我手上的栗子糕,就怕小宫女们又和我抢,就捧着栗子糕跑到后园的假山上打算一个人偷偷地吃。
可是好巧不巧,偏在那会儿弘皓那小子又来挑衅,趁着我娘去前殿接我爹了,他就站在园子里指白道姓地骂我白熹月是个刁女、是个无赖!这要在平时我老早冲下去咬了,可这会儿真得腾不出嘴来。本想饶他一回,可他竟然得寸进尺地往假山上爬!
这还了得!骂我可以!但不能抢我的栗子糕啊!我想喊人护驾,可又怕惊了众人都来分我的栗子糕,就灵机一动,想到这会我不是熹月公主啊!——“熹儿妹妹在午睡!你去殿里咬她……找她!”
弘皓趴在假山上仰头看我,那瞻仰的目光使我觉得自己愈发像个皇子了,就又咬咬牙十分慷慨地掰了半块栗子糕递给他,“呶!赏你块糕吃。吃饱了就下去找熹儿玩罢!”
我娘每回就是这么哄我,哄得我屁颠屁颠地去闹我爹,或着闹我哥。没想到这招对弘皓也灵,他吃了糕,谢恩都没谢,就从假山上一头栽了下去,跌了个头破血流。
唉!登高跌重啊!这回我知道这词甚么意思了。留神着自己脚下可别也跌下去,砸在他身上就不好了,蹭一身血只定被娘打。可是我定眼瞅了半天,他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这么轻易就认怂啦?跌一跤就把报仇这事给忘了?
没办法!本公主慈善心肠,不能泯人大志。我不得不暂且藏起栗子糕,从后山寻了台阶下到地面,又绕回弘皓身旁,在他身上踢了几下,他就是装死不动!看来为救他本公主只能豁出去了——“弘皓!我就是白熹月!起来咬我呀!死耗子!起来咬我呀!我是白熹月!我不是白煦风……”
咦?几年前我就叫他死耗子?不对啊!这雅号还是罗美人取得!罗美人……她怎么会在我梦里?梦?我倒底是在装死还是在做梦……
我睁开眼……哎呀呀!装死都逃不过!那张狰狞的脸就在眼前!丑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