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对我的问题似乎不屑回答,皱着眉头望着河滩许久许久,终于说道,“我更喜欢往青山里去,往沧海中游!你知自然大道非迂腐文章可以言透,清风明月非穷辞冷调可以喝颂!天下书籍我早在十岁之前便都读尽了,此后实懒怠翻书。”
真是狂妄啊!早年在宫里,父皇国子监的博士我也见得多了,可还没见哪个敢说自己把天下书籍都读遍了!还是在十岁之前!他读得懂吗?!
“我这里有一本书,保证是你未读过,且未必读得懂的!”
“哦?且说甚么名字?兴许我能倒背如流呢!”
“哼!没有字!你背甚么背啊!”
“那你说的应该是五禽戏、熊虎操之类罢?这些我倒也练过,无甚稀奇。”
“甚么是五禽戏?”我不得不赞这少年还果然是学识渊博啊!
“是一套强身健体的养身术。使人仿着虎、鹿、熊、猨、鸟五兽之动作,于旷野中摆出各样姿势,以求去病除疾之功效。”
五兽!姿势?——他说的与我方才从画册上瞥见的倒有几分相似。只是我瞥那一眼还不甚仔细就被他打断了,莫非从罗美人那里抢来的竟是一本五禽戏?她哄蠢王兄练五禽戏便可养出娃娃?
“那么,练五禽戏……有助于子嗣繁衍?”我可算是不耻下问了,只是耻于追问:须得公的练还是母的练……我是说须得男的练还是女的练!
少年看了看我,看得我莫名地脸上发烫,他不会知道了我怀有“秘籍”而吝啬外露罢?
“阁下已有妻室?莫非是位悍妻?求子心切竟迫得你离家出走?”
“没有!不是!休要胡说!”这少年心思清奇犹在我之上!问得我凌乱不堪,“我就是……其实是……有个罗美人……我没想养娃娃……是那个美人她……”
“原是招惹了别人家的姑娘!必是平服不得所以才来这里寻死觅活?”
甚么跟甚么呀!他自家那点事都摊派到我身上了罢!人家可是诚心实意请教学问,“我就是想问五禽戏!你说练这五禽戏须在旷野,那么……那么可要脱尽了衣服?”
少年一脸莫名,大约仍旧质疑我求学的真心罢,“这个……倒也未必。虽则‘怡有汗出’,然斯文起见,还是略着凉衣为妙。”
“那么……可有老虎打架的样式?”我想想方才瞥到的那一眼却也不是老虎,“或者是……猨打架?”实则我也未见过林子里的猨是为何物,“要不是熊?”说到熊我又莫名地想起了弘皓子,愈觉脸上发烫。
少年眉眼弯弯地看我,倒似我是一只坐在树底下的白熊,“你……看过类似五禽戏的画册?”
真是聪明啊!我胡说八道他都能猜出真相!“可不是正有一本在我怀里!就是看不大懂……”难怪王兄的小部将说我修为不够,还果真修为不够!我从怀里拿出那本画册,向少年身边移了移石凳,与他并肩坐了,将画册铺在膝上,先叮嘱他一回,“只许看不许抢哦!书是借来的,迟早要还的!”
少年看看我,又看看我膝上的书,“我若要抢,便是连你一并抢了!一本书有甚稀罕!”
这是哪一门的诡辩?是不是说在他眼里我比书稀罕?先不管他!我正要翻书,却听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抬头看,砂石漫天,旗帜飞扬,那旗上绣着斗大的“晏”与“白”字。
是苏湘竹!还真是个厚脸皮的!“别怕!他们是来接我的!”我先安慰少年,却见他已然利落地收拾了自己的包裹,抬腿就走,“诶诶……别走啊!有我在你不用怕!别跑啊!嘿!我还没吃饱呢……”我话没喊完,少年影都没了。
苏湘竹的兵马却然到了眼前。又呛了我一脸风沙。眼都迷了。
“庸王殿下!庸王殿下!庸王殿下!……”
“叫魂啊!我没死呢!”只差点被他气死!我揉着痛痒难奈的眼睛,忿忿呼喝,“好你个苏湘竹!回回坏我好事!早不来晚不来偏在我……偏在我……”那一瞬的怅然若失气得我张口结舌,挥舞着画册恨不能抽他两巴掌。
苏湘竹盯了盯我手里的画册,会意了一般,扑通一声跪倒在我脚下,吓得我连退了几步,这又算甚么计谋,莫非——“你你你……你不会是把我的美人都跑丢了罢?你个蠢物!丢了皇帝也就罢了!还敢丢了朕的美人!呜呜呜……丢一个你赔我十个!我的美人啊……”
“殿下息怒!殿下莫惊!美人没丢!她们由裴大总管护着在前面等着殿下呢。臣是特地来恭迎殿下归营。昨晚亏得臣把弘皓的追兵引开,不然殿下这会儿一定落在他们手里了。真是太险了!”
真是太不要脸了!还没见过临阵脱逃也能逃得这么振振有辞!真是惊得我又一次目瞪口呆。
“微臣已经命人在前面备好了马车,这一回是高枕软榻、轻裘羽垫,殿下可以安安心心上路了。弘皓已经被臣的部下引去了北边,我们往南走,就不会受他追袭了。”
“可京城不是就在北边吗?”太后娘娘不会是故意派来个傻蛋想玩死我罢!“还是我大晏迁都啦?”
那弘皓又是有多愚蠢才能被苏家这个傻蛋给骗了!我忽然觉得给这帮蠢臣做皇帝委实辱我一世英名,可貌似也能保我小命一条!
往南走就往南走罢!不花我的钱,不跑我的腿,他们就是想往西天取经又有何妨!我只管躺在车里吃吃喝喝,做梦聊天,搂搂抱抱,参悟大道……这就是一座移动的琼花楼啊!只是美人稍显逊色了些,但这个我可以忍,反正也不是经常用!膳食还是不错的,一日四餐都有得盼望!
就这样,坐在车子里北辕南辙地还果真平平安安走了三四天,抛却了被追杀的恐惧,苏湘竹似乎也殷勤了许多,不再吆三喝四,而是毕恭毕敬,早请安晚问候,嘘寒问暖,奉承之极。
我瞧着风向陡变,就悄悄问了裴伯,裴伯说:也不知他哪个妹子会入宫做皇后,那他就要荣升为国舅,国舅自然不敢怠慢了妹夫,他一生荣华可都指望着妹夫呢!
又扯出一堆人!真是头痛!苏湘竹的妹子可是不少呢!就是没一个同本公主一般温婉贤良的!却都是和本公主有着各种恩怨情仇的!这可如何是好?当真命犯悍妻?我哥也真是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