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焘畦果然是个精明的,凭是我透明半透明地暗示了许多回,只差开诚布公地勒索了,他依然不入我的局,不肯再舍半分银钱遂我的愿!他后来送我的另一件礼物居然是不费一银一粮、不耗一人一力的温泉沐浴!
鬼扯的玩意儿!本公主与其说是受他馈赠还不若说是得苍天厚爱!——那分明就是野林深处,半山腰里,一处天然形成的大水塘,白焘畦还无耻地美其名曰“云曼泉”!
“七弟可不要小觑这云曼泉,此泉常年恒温,冬不结冰,有蒸雾袅袅犹似仙境;夏不枯竭,有百花熏香宛若瑶池。传闻此地曾有仙人临世,是天界上神来此涤尘修身的隐世桃源啊!”白焘畦颇善辞令,他读了满肚子书大约都用来坑蒙拐骗了!
骗鬼啊!神仙根本不用洗澡好不好!随便吹吹掸掸就干净了!再说仙境天界就没有水池子吗?用得着爬十几里路累到两腿断筋到这深山老林来泡个澡吗?
我放眼四周,瞧着怪石林立、树荫叠翠,若想优雅从容地步入温汤还须得转到一处磐石的后方,自悬壁洞口入内,否则就要从这岸边直接一跃而下,也不知那汤泉水温如何,只见上面白烟袅袅,若是水温极高,那跳下去可就直接成煮鸭子了!
“哥哥我已经细细考究过了,此温泉不只是涤尘荡垢,还能舒经活络,消疲解劳,养颜驻容,修身养心,健脾利肝,延年益寿……”白焘畦只差说长生不老羽化登仙了,怂恿的我倒是心里痒痒的。
“那么——就让夭儿和旋儿陪七弟下水沐浴?”绿夭和胡旋就是先前赠我的那两位舞伶。
“他敢?!”不等我应,罗美人先是美目一横,绝了所有人的妄念,我无可奈何,也只能摆手傻笑。
白焘畦很是不忿,大约是看不惯罗美人这样霸道,冷笑说,“那就请罗夫人陪着殿下一起?”
“谁稀罕?!”罗美人又是白眼一瞟,扭着小蛮腰就回去御罗伞下了。
我只能尴尬笑笑,“无妨无妨!朕从来都是喜欢一个人沐浴!”
苏湘竹忽又冲了上来,“庸王殿下,您尚未登基,不可自称为‘朕’”
“滚——”死香猪!蠢物一枚!要不是太后没死他早该死了!弄丢我两回了还有脸搁这胡说八道!是礼官教我说“朕”的,朕乃九五之尊,朕乃真龙天子,朕朕朕朕朕……真好听啊!
白焘畦瞧着别人被骂,又自以为与众不同,“七弟若是不弃,哥哥愿侍奉七弟温汤沐浴?”
哈!相比妄自菲薄更可悲便是这等妄自尊大了!“焘哥哥自以为比她们谁人更美?”我一指他身后的罗美人、绿夭儿、胡旋儿、梅娘子……
白焘畦立时臊了个大红脸,苏湘竹见了又颇有得意之色。我才懒得理会他们,且留他们在岸上勾心斗角罢,遂又叮嘱裴老头替我望风,梅娘子为我守关隘,豆花去煮菊花粥,罗美人……白天里不敢劳动她,且由她在伞下乱摇扇罢。
于是护驾三军退避三舍,闲杂人等回避肃静,我一人绕过磐石顺着洞口向下,驾临云曼泉边。
实则我早想找个宽敞地戏水了,这数日奔波,晴天里跑一身沙,雨天里跑一身泥,那些个驻军的驿站又都狭窄逼仄,根本找不出个能容我扑腾水的闲地!再加之前些日被盗匪们捉去,染在身上的酒气肉膻似乎总也挥之不去,招惹的我又总想折腾羊肉吃呢!
先脱了鞋袜,拎着脚丫试了试水温,果然暖流润肤、熨帖舒适啊!于是三下两下退去外袍,又解了中衫,只余一件薄薄的凉衣裹身,小心试探着,一步步没入温泉。
果然一身融暖,筋脉舒张啊!简直快活似神仙!难怪那些个神仙都要赶来此地涤尘沐浴,这全身泡在暖汤里,煮到每根骨头都酥酥麻麻,可是比用鸡毛掸掸来掸去舒服多啦!
岸边池水清浅,适合躺浴,我挽起发髻趴在水下浸泡了数时,觉得无趣。又往池中央缓缓游去。未想愈往中央,池水愈深,同时也是水温渐冷,游至稍远处时,已然可以感觉到泉水的流动,俨然是出谷成溪,远去成江了。
这可真是神奇!我从冷水溪又游回暖水池,顿有失而复得之确幸!再从暖水池游去冷溪里,又有冰火两重天之警悟!如此往复几回,颇得意趣!想着真该唤罗美人她们一起来嬉戏,可又警悟自己是皇帝啊,不该有此荒**乐之举。
想当年爹爹做皇帝时,因为非节非令在宫中召集三宫六院合演了一场歌舞盛宴,就被前朝臣子指着鼻子骂了许多天,父皇郁闷的半年未闻弦乐。而我要做明君,可不想半年都不洗澡啊!
我独自一个儿像鱼儿一样在云曼泉里游来游去,又想到娘亲曾经讲给我的一个传说——说的是天帝的小女儿下到凡间玩耍,也是在一个池水边洗澡,可未想被一个放牛郎偷去了衣裳,那个放牛郎就胁迫小仙女做他的妻子……
小仙女也真是愚蠢啊,她非但没有召唤天兵天将收拾这个色胆包天的放牛郎,反倒答应了要留在人间,替他养好多好多的娃娃。
“那个放牛郎像父皇一样俊美风流吗?”我当年就十分困惑。
“你爹只风流!不俊美!那个放牛郎既不风流也不俊美!呆子一枚!”
“那小仙女为甚么要留下来?他家有很多糕点吃吗?”
“不是有糕点你就可以留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还要有肉吃!”或者是那个小仙女也喜欢吃牛肉罢?
反正后来放牛郎就开始耕田挑水,小仙女就在家织布纺衣,再也没人提到放牛郎的那头牛!我估计是被小仙女偷偷吃掉了!再后来小仙女就回天上去了,放牛郎求神拜佛地去看她一回,也是自己用扁担挑着两箩筐的娃娃,而那头牛真的就再没出现过……好可怜啊!
娘亲说她讲这个故事主要是想告诫我——不许一个人出去玩水!
后来我又替她补充一点——如果一定要玩,就要带上一个可信之人看衣服!
我胡乱想着不禁往岸上瞥了一眼,自己那堆衣物倒是好好地摊在原地呢。娘亲总是喜欢吓唬人,又怎么会有放牛郎来偷衣服呢?要是有那么精明的放牛郎,我不是早就嫁出去啦!世人多的是蒙了心瞎了眼的,谁肯为一个玄乎又玄的所谓仙女舍了自家实实在在的牛群呢!
我继续趴向水里扑腾双足,正无比惬意呢,却忽然瞧见一只灰影闪过岸沿——咦?那是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