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收拾还能找得见的金银细软,想着带在身上或许可以在生死关头贿赂弘皓,好求他赏个无痛的死法。可罗美人偏说求人不如求己,遂用一剂毒药骗去了我所有财宝,还叮嘱我说:哪个要敢欺负你,你就立时饮毒自尽!这毒药无痛无痒,入口即化,化了即死!
好刚烈的女子啊!——我是说罗美人。我想我是办不到的!
我白熹月贪生怕死怎可能为这点小事饮毒自尽!欺负我?只要欺负的不甚痛我就先忍着呗!纵然前路艰难至极,我可以抛弃这荒凉人间,可我不能抛弃美好少年啊!
我还得留着性命等那玉家少年回来找我!我要和他一起去品尝他家庖厨的绝世手艺,还要穿他娘裁剪的华美衣裳为他跳一曲胡璇舞,还要等他赠我天底下最最珍稀的宝贝,还要和他一起养几个娃娃羡煞罗美人!——谁让她哄骗了我所有珠宝!
我勉强收下了罗美人赠送的毒药,带上两个撑伞的小侍卫,领着裴老头和梅娘子,就出发了。这一路风雨交加,我才知裴老头为何不撑伞了,因为撑也无用,纵是罗伞遮天也抵不住斜风苦雨,还没走出自家营盘,我的衣裳就已经湿透了,半腿泥浆,半袖风雨,等我再走进弘皓的边军大营,已然是一身泥浆,一身风雨,活像一只刚刚捞出泥坑的灰陶俑!
有营前哨卫将我们带进了中军大帐,可是帐内空空,并无一人。我正疑心是否中了埋伏,哨卫却说:大将军去巡营了,请贵客稍候片时。
简直莫名其妙嘛!想我威威天子,就算还天子未遂可也是堂堂庸王,就算此王资质平庸可也算半个君上,天底下焉有君上候臣下的道理?我是真想忿而质问,可为难的是根本忿不起来,一身冰雨早已浇灭了我所有怒气,剩下的只有惶恐和无助。
“弘家的死耗子不会公报私仇罢?”我悄悄询问裴伯。
“殿下与大将军还有私仇?几时的事?严不严重?殿下怎不早说?”
好像早说这死老头能有妙计似的!“还能几时的事?自然是父皇在世时!父皇崩后,你见我得罪过哪个!”
“这个……年月太久了,老奴倒是记不得了!殿下可好说个一两件提个醒?”
裴老头真是愈来愈糊涂,我最得意最辉煌时的那些事迹他说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我扭头瞧见他一脸雨水、两鬓霜白……唉,也是可怜,一把年纪还要跟着我担惊受怕。罢了,就不要添他愁苦了!横竖是死,何必追问私仇公忿呢!
我转头又叮嘱梅娘子,“梅姐姐,等下那个弘皓若是使横用蛮,你休要与他相争,要知他有十万军,你才一把剑,哪里争得过他呢?我说不让你来,你偏要来……”
“大不了玉石俱焚!也绝不能纵容了这等佞臣!”梅娘子从来都是冷冽干脆,宁死不折。
“唉!就怕玉是焚了,烂石头还有一堆,得多少玉才能陪葬得起啊……”
我正长吁短叹,却听帐外一阵喧哗,瞬时帐门挑起,乌泱泱踏进一群铠甲,足有十数人之众,个个健硕魁梧,铠甲铮铮,虽说都是一身雨水、面上潮湿,可却丝毫不掩他众人的轩昂之气!
这些将士们有说有笑,说者声色爽朗,笑者肆无忌惮,人人昂首倨傲,个个目色凛然。尤其是那为首之人,身形宽厚好似一面玄壁,面色赤黑犹如一块玄铁,再加上一身玄甲锃亮,矗在那里便犹如书上画的可以斩妖除魔的地煞战神!
我看得几乎怔住,心如打鼓,噗咚噗咚敲个没完。这黑面煞星应该就是弘皓没错!可怜本公主当年怎么就那么不开眼,这样玩意儿居然也下得去口?若是现今再让我咬他,赠我多少美少年我都不干!
他众人猛然见我也是怔了又怔,高谈阔论戛然而止,个个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如同赏看稀世神兽般赏看着我,可不消片刻又响起一片冷嘲热讽——
“哟!有贵客!这淋得跟泥鸭子似的,谁认得是哪个哦?”
“将军邀了贵客怎也不说一声!我等杀鸡炖鸭也该好好招呼招呼!”
“我刚说这有只泥鸭子你就要炖鸭子,能不能避讳避讳!”
“贵客心诚啊!这疾风骤雨的还能颠颠跑来……是得多闲情啊!”
“说不准是念着咱大将军呢……”
真是吵啊!他们才是鸭子呢!还是一群顶会叫的鸭子!吵得我脑袋嗡嗡作响。
弘皓这会儿倒似变成了一只哑耗子,只管矗在原地,一声不响,任由他的部将对我奚落嘲讽。
“啊——弘将军!庸王殿下冒雨来访,与大将军有礼了!”裴老头清了清嗓子上前替我解围,又狠力推了我一把,是想让我作揖行礼。
我才不呢!我是皇帝!焉有皇帝拜臣子的道理!他弘皓不怕折了阳寿我还怕折了名声呢!最关键是我这一身傲骨,在他那双寒光泛滥的冰冷双眸的注视下早已呆若木鸡,根本动弹不得!
死耗子!他是没见过皇帝还是没见过绝色?还是没见过如此狼狈的皇帝亦或如此凄美的绝色?至于他瞪圆了眼睛傻愣愣地看个没完吗?他莫不是想从我的湿衣服里面看出条鱼来?
又有侍卫进来行礼奏报,“启禀大将军,晚膳备妥,诸位将军是现下用膳,还是……”
“先各自回营沐浴更衣。”好家伙!他终于说话了!万幸不是哑巴,不然就更加话不投机了!
他挥了挥手,那一众将士瞧瞧他,又瞧瞧我,都各自怀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又转身往外去了。
“袁符,陆冶,”弘皓叫住两人,“你们带上裴大总管,替他找件干净衣裳!”
这是要拆我护驾堡垒啊!亏得裴老头机灵又忠心,连连推谢,“多谢将军!老奴这样极好!不劳将军费心!老奴不换衣裳,真的……真的不用换衣裳!放开我!我不换衣裳!放开我……”
裴老头被袁符、陆冶架着胳膊抬出去的样子,像极了我小时候死活不肯洗澡被内侍活捉了押去沐房的样子。唉!可怜的老头,但愿他能比我识时务,乖乖自己脱衣服,不要被人扒光了。
“林鹤,你带这位娘子去……军中没有女子衣裳,就先找件略干净些的……”
“我那倒有一件,是家姐生前穿过的,我原想留着作个念想,倒是可以先借给这位娘子……”
“谁敢!”梅娘子不等他二人算计完,先已拔出了佩剑,和裴老头一个德行,“我不换衣裳!”
这一回林鹤倒没有用强,他还是个小小少年,约摸着和我差不多大,还不曾染上那等跋扈专横的恶习,只是走上前来,向着梅娘子深深一揖,笑容和善,“好姐姐随我去罢!大将军的士卒不欺负弱民与女子!可若是你定要使剑,那就另当别论啦!”
小将军倒是挺斯文,讲起话来文邹邹的,相貌也生得极好,一幅我见犹怜的模样,看得我都想和他走了。梅娘子回头看我,我也只能咧嘴傻笑,有甚好说,早叫她不要来了,来了也是鸡蛋碰石头!她常年在庸王府里装酷耍横,那真是蠢王兄让着她,出了庸州地界她就知道天底下有比她更强横更蛮酷的了!
弘皓根本不理会我和梅娘子的眉来眼去,他在侍卫的帮助下已开始丢盔卸甲,一件件除去了身上甲胄,渐渐露出里面的短衣中裤,又径自解了上衣衣带就要脱那最后一件短衣……
“等等等等等……爱妃不宜!”我急忙捂住梅娘子的眼睛。这还了得!污了梅娘子的眼睛我该如何向哥哥交待!“朕……朕还是先赔爱妃去更衣罢……”说时一手捂梅娘子的眼睛,一手扶梅娘子的手臂,蹭着营帐边缘就想往外溜。
弘皓投来极为蔑视的目光,唇角吟着丝丝冷笑,“庸王殿下,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谢,谢了……我只吃肉!甚么酒都不吃!”
“你以为你走得出去?”
碰碰运气呗!不作死一回,怎知极限在哪……啊!应该就在这了!
弘皓大手扑来,吓得我抱头蹲地,透过指缝就瞧见梅娘子长剑挥出,只一道寒光,在弘皓手下戛然而止,又听梅娘子闷哼一声,整个人便如枯败的花朵蔫蔫倒地。
那个叫林鹤的小将军急忙跑上来,将梅娘子收入怀中,本是想打横抱起,可咬牙试了几回只徒然憋了个脸红……
“拖出去!”弘皓冷冷喝令。
可怜的梅娘子真就被小将军扯着双臂拖了出去。
——不能吃太胖啊!我切切告诫自己!被人抱不动的下场可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