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爹,陵罗退兵了。”杨霖道。“是生是死,不过楚申的一句话而已。霖儿,恐是这次庆阳侯府再也难扶持了。”杨延叹着。
益州城,秦郡国都。
“陛下,庆阳侯杨延携犬子杨霖不战而归,请陛下降罪。”两日后,王宫大殿中。楚申抬眼慵懒地望了杨延一眼:“杨侯爷,不战而归是何意思?”
“回陛下,陵罗边境润州岸临长江,半月降雨江水溢出,冲垮江堤,战地已是黄水一滩。陵罗军方才拔营回京。”楚申哼的一声:“你本是将军出生,难道不懂乘胜追击的道理?”
杨延慌乱道:“陛下有所不知,江南的金陵、润州、澄江和松江一带接连遭遇洪灾。润州城为此次洪灾损毁最严重的城池,陵罗朝廷早已派兵赈灾润州,封锁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恐怕城内把手严密,要强攻只怕难取胜,且城内情况我军一概不知,又恐会有埋伏或阴谋,不敢冒昧如此行事。”
杭州,陵罗国都。
“爷,您回来了。”白芨姑娘绿萝色的裙裾飘摇着。司泓淡淡望了他一眼:“清瘦不少。”她倚在他怀中:“爷出征在外,我不免担忧些…”
他欣慰一笑,却敛回的刚好:“我现在回来了,你大可放心了?”白芨点点头,又道:“我又学会了一道菜,爷…”
她还未说完。
“不必操劳,歇着吧。”司泓低着头做着与她不相干的事,不再理会她。“你不必候着,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他的意思很明确,白芨只得冷着脸福了福出了书房。
司泓的将军府,有两三年都交由白芨打理,她是司泓自回陵罗后就一直陪在他身边伺候他的人,有时也在她房中歇一晚,那不过偶时。
她的名字很美,白芨。
司泓于她,也许是天下的分量。
陵罗七皇子蒙奕府邸。
“劳烦通报七皇子殿下,司泓求见。”管家道:“司将军请随我来,殿下已候您多时。”
七皇子府中有大片的园子栽植花草,蒙奕喜花草果木,却又不是不闻朝政闲云野鹤之辈,依司泓的话说,在暗地里搅弄风云之人,默默无声而最后常常稳操胜券,他喜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故在太子与七皇子的党争中,他表层看似飘忽不定,不参与。
实则,他正与七皇子府紧密接触。
蒙奕着一身暗紫色如意锦云袍,尽显皇族贵气,而司泓与小时一般不喜穿着打扮,素朴的铠甲磨得已失去了光泽。蒙奕低头专心钻研着棋盘。
“回来了?”他漫不经心道。
“殿下,太子手下的润州刺史已被扳倒,润州现已由我的属下樊狄接手。”“这次办的不错,今日早朝后父皇的确严惩了太子,润州刺史也被砍了脑袋。”
“不过,舟车劳顿赶往润州,这一仗却没有打起来,是不是不怎么痛快?”蒙奕狡诈的笑着,司泓微微皱着眉,他总是这样不着边际。
“据臣在秦郡的属下云峥的消息,秦郡新王近日大手笔的将庆阳侯与其长子判了流放罪,以什么罪名倒是记不得了,只知道是因他从前立场楚棣王爷…”司泓缓缓道。
蒙奕抬眼望去,撇着嘴笑道:“司泓,他可是你的义父。”
司泓冷笑一声,“是,他与我父亲交好,我过去曾叫他一声义父。可最终还是攀附了衡柬这个一品军侯,对我而言,在他府中,我也只是一个家仆罢了。”
蒙奕生疑,“杨延和杨霖被流放,难不成他守了近十年的庐州城就落入他人之手了?”
司泓心中一揪,“他还有一个女儿。”
“你要如何,父皇早已对庐州虎视眈眈许久,眼下朝中功绩显赫的司将军,若不是你去攻打,又能落得到谁?”
司泓眼中的一丝柔情一闪而过,随之定定道,“殿下放心,我会拿下庐州,并将城里那美人,完整的带回杭州。”
蒙奕知晓司泓身世之痛,故不再多言。
“司泓啊司泓,你说说你好歹身边有一位贴身的妾房,自你回陵罗这么多年,太皇太后最疼的还是你这个重外孙,怎得连一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司泓无言,蒙奕又笑道:“罢了罢了,本王过些时日叫我府上的裁缝好好给你做几身衣服。”
“谢殿下…”
秦郡庐州
“芙儿,庐州的百姓,你定要护她们周全。”
若芙眼中已冷渐冰,“爹,您放心。女儿就算死,也会守到最后一刻。”
三日后,司泓领命,攻打庐州。
城楼上,若芙望着满目疮痍,残败的血腥气她已渐习惯,满城只望见垂泣的老妇与惊泣的幼童,然而,这并不是司泓的意思。
陵罗国一向有屠城之传统,只是在司泓这里,他做不到。
“杨若芙,我再问你一次,你降还是不降?”
若芙身边的侍女已吓得缩成一团。
“云溪的援兵可到了?”她坚定,衡云溪会自益州城奔赴庐州来救她。
司泓讥笑着,“衡云溪,那个只仗着他父亲是一品军侯的草包公子,他也配来见我司泓?”
若芙眼中的光芒忽而一闪,毫不犹豫的抽出腰间那一把宝剑直指司泓的颈喉。
“你呢司泓,你又怎配来见我?”
是,他司泓怎配领着千军万马攻开庐州城门一片屠杀,这里曾经,是他的义父苦守十年的领地,而今却由着自己随意践踏。
若芙虽剑指司泓,可他的眼神却没有半分恐惧,没有一丝感到威胁。她慢慢意识到,他不是十五岁的司泓,他长大了,他…
他已这样威严,已经变得那么危险。
眼前的森然剑光,使她一介弱女子心中不寒而栗,她后退两步将剑插回鞘中。
“你若不降,我便屠城。”
话如惊雷,若芙心头剧颤。
她已不知所措。
“司泓。”
“我只是个女人。”
若芙低下头,两行泪自那双剪水秋眸而潸落,那微不可闻的声音,使司泓的心一些些在紧皱,他痛惜。
“好,我跟你走,你放过她们。”若芙心中一阵发疼。
营帐中,暖暖烧着炭盆,毕竟已入冬,加之这些日大大小小的伤痕,此刻若芙竟只想沉沉的睡去。
这个季节,江中的鱼虾极难捕捞,可尽管如此,若芙竟在餐食中看见了清蒸鱼。
司泓夹了一丝鱼肉在若芙碗中。
“这是我,特意替你点的菜。”
她冷笑着,“你还记得,那年除夕吗?”
那年除夕夜,杨母强迫着若芙吃鱼,可她却被鱼刺卡了喉咙,此次之后她再也不碰鱼。
“我要让你知道,如今我也是那个可以强迫你做事的人。”司泓的语气极温柔,可言辞间却冰冷的很,这样矛盾钻入若芙耳中,她怒了。
“可我也知道你的软肋不是吗?”
他嘴角蕴笑,“哦?”
若芙将有鱼肉的碗碟打翻在地,随意捡起一块碎片就要划向脸颊,“够吗?”
司泓脸色极速阴沉,夺过她手中锋利的碎片,愠怒着低吼道,“我劝你,好好保重自己,否则庐州百姓,我一个也不留。”
若芙眼眶微红,她从未如此大胆过。
“百夫长,亲自照看好她,若伤及一根毛发,十倍赔偿在你身。”司泓语气强硬的像是又给她砌了一堵墙,将她死死圈在牢中。
“司泓,我于你,究竟算什么?”她目光暮然转厉,司泓不避不让,只上前一把搂住她的腰,那样热烈的注视着若芙的面庞。
“你说算什么。”
他松开那只手,若芙同样扫过司泓的脸,紧追着他的目光,不愿放弃。
司泓踱步到帐口,望着天中的月。“若芙,你是不是觉得我,何以对你,对一个故人要这般绝情?”
“还记得白芨花吗?”
那年都在先生门下读书,府里院中长满了白芨花,司泓喜欢极了,他说此花只配若芙。云溪嘲讥道,白芨低贱。真正配她的,木芙蓉才是。
因为,木芙蓉是那样纤细,那样贞洁。
而一同在书院读书的,还有一个姑娘是若芙的伴读叫心兰,他从不亲近云溪,她只仰慕司泓。心兰曾傲然的在众人面前说,“只有我可以喜欢白芨花,除了司泓,谁也不行。”
“你很疑惑吧,为什么我会最后带走了心兰。可能到最后,愿意跟随我的只有心兰。”
她到了陵罗,便自作主张改了名叫白芨。
“若芙,你于我算什么,我想你自己去参悟。只是接下来的日子,我一定不会让你逃走。”他再一次转过身去,贴近若芙,用他温热的呼吸呵在若芙脸上。
若芙嘴角扬起,干涩的唇紧贴上司泓,在他的唇上擦过。“司泓,你留住的,不是真正的我,就像现在吻你的人,亦是如此。”
司泓微闭双眼,心中痛且隐忍着怒。“好,这算是…以牙还牙。”
他拉上帘,用力抱起若芙。“那今夜,我先告诉你你于我,算是什么。”
帐中的烛火熄灭了,司泓柔柔的望着她,“掌中之物,你明白吗?”